三(第2/3頁)

張邦昌揣測,李邦彥到白府來的目的,可能與他差不多,心想正好聽聽這位少宰是怎麽想的。如果兩位宰相的意見一致,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幾句應景的拜年話說過,賓主落座,侍童換茶。張邦昌便直截了當地向老態龍鐘的白時中請教起應對危局之計。

白時中字蒙亨,是壽春人,登進士第後,累官至吏部侍郎。政和六年,拜尚書右丞、中書門下侍郎,宣和六年,除特進、太宰兼門下,封崇國公。此人行事保守,沒有犯過大錯,但也無甚能力,總起來講是個乏善可陳的庸碌之輩。一個庸碌之輩居然能位居太宰,說怪卻也不怪。只要看看在朝廷的六部二十四司以及路州軍縣各級衙門裏,盤踞著多少一無所長的庸才,就不難理解,白時中現象其實是極為正常的官場現象。若說白時中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機遇比一般人更好一些罷了。

張邦昌打心眼裏瞧不起白時中,對李邦彥更是嗤之以鼻。他認為,以這兩個草包的那點能耐,當個九品知縣都嫌勉強,這兩個人竊居的位置,終將被他逐一取代。當然這想法只能存在於他的內心深處,表面上他絕不會流露出半分。不僅不能流露,還得在他們面前表現得謙恭有加,自嘆不如。這點韜光養晦的功夫,張邦昌早已歷練得爐火純青。尤其是在當下,這兩位宰相的主張舉足輕重,他張邦昌必須先摸清他們的底牌,而後再根據情況因勢利導。

白時中見張邦昌開口提起了那個沉重的話題,皺著眉頭呷了一口茶湯:“我方才也正與李相議論此事,我們都頗覺棘手呀。以張大人之見,倘金兵臨城下,這汴京守得住否?”

張邦昌斟酌著道:“很難說。邦昌以為,凡事當力爭最好的結果,但應做最壞的準備。”

“不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也是這麽想。”白時中點頭道,“當初太祖建都這汴梁城,實乃是不得已之舉。汴京水運便利,四通八達,自是便於貿易發展。建朝之初百廢待興,不得不以此為立業根基。然而這裏地處平原,四面無險,北面更是一馬平川,極有利於夷蠻騎兵馳騁。一到戰時,這個致命的缺陷,便暴露無遺了。”

“白相所論極是,可是現在遷都是來不及的了。”李邦彥插言道。

“那是自然,臨上轎了哪裏還有工夫紮耳朵眼兒。”

“可是我們總得有個對付的辦法才是。”

“辦法嘛……依老夫看,急切間萬全之策是沒有的了,只好先想個權宜之計。”

“是的是的,願聞白相高見。”李邦彥盯著白時中道。

張邦昌也眼巴巴地瞅著白時中。他今夜到白府來,就是想聽聽這位首席宰相的權宜之計到底是什麽。

白時中看到這兩位朝廷大員正襟危坐洗耳恭聽的樣子,一時間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把原本欲讓李邦彥或者張邦昌先說出心中打算的想法拋之腦後。他清了清喉嚨,緩緩言道:“老夫連日思慮,以為應對目下危局,其計無非有三,是為上中下三策。上策曰走,中策曰和,下策曰戰。走,未必是要遷都,但朝廷要暫時搬家,我等各部衙門自然也要隨著朝廷一起搬家。只要朝廷在,我大宋就在,丟給他金人一座汴京空城算什麽?待我大宋緩過勁來,還愁不能光復嗎?若走不成,則當堅決求和。歷來夷寇入侵,所求者無非歲貢與割地,金人亦莫能外。那好哇,我們給他。這樣的先例,在前朝屢見不鮮。填飽了肚子的狗還會再找碴咬人嗎?和議既成,其兵自退。這樣,我大宋便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時間。至於議和帶來的損失,可待我兵強馬壯之時再予奪回。到那時如果條件成熟,說不定可橫掃北漠滅了他金邦也未可知。至於戰,以目下的軍力而言,我們難保必勝。萬一戰之不利,我大宋則將生靈塗炭城破國亡,再無臥薪嘗膽圖謀恢復之機。把話說白了,這基本上就是一條死路。除非萬不得已,此路切不可行。此乃老夫竟日苦思之所得,二位大人有何賜教?”

“中肯得很。白相深謀遠慮洞若觀火,所言正合在下之意。”聽罷白時中這番話,李邦彥首先擊節贊同。

張邦昌也放了心。白時中這番高論,與他的思路完全是不謀而合。莫看白時中把調門定得很高,什麽臥薪嘗膽徐圖恢復,什麽養精蓄銳橫掃北漠,統統是畫餅充饑癡人說夢。他那些話的中心意思其實就是一個:不惜放棄汴京,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力求躲過這一劫,也要力求保住身家性命和富貴榮華。這個老東西,在這上面倒是一點都不糊塗。張邦昌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這個主張首先從白時中嘴裏說出來是最好不過,事情弄成了大家都受益,萬一將來需要因此而承擔什麽責任,卻是得由這個老東西兜著。這等好事焉有不積極促成之理?因此緊接著李邦彥的表態,張邦昌也馬上就隨聲附和:“姜到底是老的辣,白相高瞻遠矚,一番宏論竟不亞於昔日諸葛孔明之隆中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