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是改變人類文明世界的偉大發明之一。在電話普及之前,它肩負著世界交流的重大使命,是人類第一次可以快捷、方便而且高效地遠距離信息傳遞。

比起在歐美的發展,電報進入中國的時間略晚,它始於晚清,盛於民國。從清末開始,電報的身影一直貫穿整個民國時代,扮演著重要角色,深刻地影響到了那一段時期的政治、軍事、經濟乃至文化。古老的中華文明從一開始的抗拒、抵制到將信將疑地接受,再到走“有中華民國特色的電報路”,中間波折不斷,花樣百出,有守舊,有創新,也有東西方文化在電報中的融合。許多重大的清末與民國歷史事件,都靠了電報才得以發生;而同時代的許多歷史名人,更是與電報這一新鮮事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清末民初的中國社會恰好處於十字路口,後有封建王朝的包袱,外有西方列強的物質與思想沖擊。電報的出現,為當時的人們提供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武器,一件可以改變傳統的武器。封建王朝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迅速地維護統治;革命黨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有高效地起義串聯;北洋軍閥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讓他們的軍隊更為強大;討、袁護法等軍掌握了這件武器,可以更廣泛地贏取民心,占據輿論高地。

電報特有的強大功能,使得這個老大帝國的諸多方面露出了嶄新面貌。它改變了政客們的鬥爭手段,改變了軍事家的戰略戰術,改變了文人墨客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改變了市井小民的生活形態。可以這麽說,電報在中國的發展史,實際上是一部如何以技術推動社會變革的歷史。

如今的人們對於電報恐怕已經非常陌生了,除了春節晚會上主持人還能念念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報以外,日常生活裏這東西幾乎已經絕跡。2006年1月27日,美國西聯國際匯款公司正式宣布停止電報業務,這標志著電報在美國徹底進入歷史。讓人感慨的是,因為幾乎沒人使用電報了,這條公告一直到一周後才被人注意到。

電報在中國也是慘淡經營。曾幾何時,電報是華夏大地輻射最廣最遠的通訊手段。而隨著時代進步,目前全國只保留了8個電報中心。現在的北京電報大樓這棟建築的名字,已經名不副實,根本看不到電報業務的窗口了。

斯事已逝,現在回想當年電報的輝煌以及輝煌背後的種種故事,叫人不勝感慨,總覺得不回顧一二,未免可惜。本書並非學術研究,亦非史證考據,無非是以電報為綱目閑說幾段故事、幾則軼聞,憑吊幾位古人,聊作紀念,讀者識之。

清末有一位大詩人叫黃遵憲,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此人雖然出身書香官宦門第,國學素養深厚,且在清廷身居要職,卻沒有晚清大部分官僚的迂腐之氣,思想十分開明。他跟隨何如璋去日本做過參贊,去美國、英國、新加坡當作外交官,還親自編撰《日本國志》、辦《時務報》,經歷豐富,見識廣博,思維活絡,這在清末官員中是不多見的。

黃遵憲一生追求詩界革命,早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寫出了“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這樣的全新主張,反對清詩幾百年來的擬古傾向,主張“舊風格含新意境”,用舊瓶裝新酒,描摹現實。有他一力推動,晚清詩壇為之一澄,時人譽之為“詩史”。

黃遵憲的詩作也與尋常腐儒不同,專好以古詩詠新物,充滿新奇體驗。他27歲去北京鄉試時,就曾經詠過一首《由輪舟抵天津》,在詩中首次提到了“輪舟”這種西洋的奇技淫巧,可算得上是發前人所未發。後來他去美洲、歐洲等地遊歷,所見所聞無不奇異新穎,他的詩中於是便充滿了對西洋這種“奇技淫巧”的贊嘆與欣慕。

比如他寫火車:“鐘聲一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鈞柁,動如繞指柔。”去美國觀摩選舉演講後寫道:“盤盤黃須虬,閃閃碧眼鶻。開口如懸河,滾滾浪不竭。”無不新奇清雅,貼切自然,至今讀之仍值得玩味。更好玩的是詠輪船,他前面大寫女子盼夫早歸之思,雖有輪船火車猶嫌太慢,然後筆鋒一轉:“去矣一何速,歸定留滯不?所願君歸時,快乘輕汽球。”連熱氣球都入詩了,可謂是緊貼流行時尚——黃遵憲詩中的熱氣球指的是飛艇,要知道,那會兒人類第一艘飛艇法蘭西號才面世不過三年功夫罷了。

所以 錢鐘書在《圍城》借董斜川之口評論說“東洋留學生捧蘇曼殊,西洋留學生捧黃公度”,也是有道理的。相比起當時國內抱殘守舊的那一班老學究,這種靈活腦筋不受西洋留學生歡迎才怪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