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鄴,鄴,鄴(第4/17頁)

許褚很高興,他把短戟扔開,一只肥厚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你簡單收拾一下,馬上就有任務要交給你。”

“嗯?”徐他眼神閃爍。

“隨我潛入烏巢澤,好好整治一下那裏的賊寇。”許褚露出雪白的牙齒,似乎在討論什麽美食,“這件事你做好了,我保薦你去曹公那裏做侍衛。”

自從皇帝病倒以後,許都的朝會便不怎麽熱鬧了,本來就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現在連這空架子的主角都不出現了,更加沒有必要參加。但是這一天,在城中的百官都接到了一封朝函,說是三日後朝會,落款是司徒趙溫和少府孔融。

這封朝函的內容很簡單:“司徒趙溫、少府孔融上表,言稱九州紛亂,經學殘破,多有不彰,計議聚天下宿儒於許下,重議典籍,參詳聖賢。請陛下安車蒲輪、束帛加壁,延請高密鄭公至許都主持。”

安車平闊,以蒲葉包裹車輪,絹帛垂掛於車壁,可避免顛簸。當年漢武帝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枚乘接入了京中,從此這種方式被視為漢室敬賢的最高禮節。鄭玄是當世最著名的大儒,這個禮節放到他身上,誰都不覺得過分。孔融在信裏說,安車蒲輪若無詔而發,則於禮不正,於賢不敬,如今天子病重,所以需要百官在朝堂形成朝議,這才合乎規矩。

一部分官員在家裏低聲嘟囔,覺得孔融實在是太能折騰了,屁大點的事,也要搞得如此大張旗鼓。更多官員則無可無不可,反正他們無事可做,偶爾上朝發發議論,總比待在家裏長毛的好。而在曹系官員的眼裏,孔融這舉動實在有些出格,甚至可以說是不知好歹——可惜孔文舉是個特立獨行的孤高名士,這些城狐社鼠的議論,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如果說,在這許都還有什麽人是孔融真正在乎的,恐怕除了天子,就只剩一個荀尚書了。所以,給荀彧的朝函,孔融是親自送到尚書台,還在信上粘了一扇蒲葉。

荀彧從堆積如山的案牘裏擡起頭,神情有些疲憊。他扯下蒲葉,把朝函放到一個標著“即閱”的書筐裏,對跪坐在對面的孔融說道:“鄭公今年七十四歲,身體豈能折騰。萬一在半路有個閃失,你我可都是士林罪人呐。”

孔融擡起右手,誇張地擺了擺:“身為儒生,最重要的是什麽?自然是成就經典,留芳後世!鄭老師若能來許都聚議,重現白虎觀的榮光,他一定會高興得年輕十歲不止——”他說到這裏,有意拖長聲調,別有深意地看了眼荀彧:“莫非文若你還是對他耿耿於懷?”

鄭玄是古文派出身,但他不拘今、古,自成一黨,兩派都頗有些議論。只不過他學問太大,這些議論聲都被壓服,偶爾腹誹一下。荀彧正色道:“我對鄭公一向以師事之,可不敢有半點不敬。”

孔融釋然而笑:“鄭公也是這麽說的。他說荀令君規嚴方正,不是背後搞些小動作的人,不會以權勢來逼壓異見。縱有學術歧見,也會交由聚眾論辯,當場分剖。”他把這頂高帽子送出去,不失時機地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來,交給荀彧:“鄭公給你的。”

荀彧恭恭敬敬先拜了兩拜,這才展信開讀。這筆跡他一看便知是鄭玄親筆所書,筆力微弱,但字體品格不減。信並不長,鄭玄簡單地回顧了一下前代幾次大儒聚議之事,然後表示許都若能讓盛世重現,必成一代佳話。他雖已是老弱之軀,也必會效仿伏生、枚乘這些前賢,親自前往京都襄助。

對於孔融能請動鄭玄,荀彧並不覺得意外。孔融當年在北海的時候,對鄭玄有大恩,他出面邀請,鄭玄不會不答應。以鄭玄的地位,他若表示參加聚議,荀彧無法直接拒絕。孔融求這一封親筆信,正是為了封住荀彧的嘴。

荀彧放下鄭玄的信,問道:“鄭公遠在高密,如今是袁譚的勢力範圍。曹、袁交戰正熾,你如何把他安然送來許都?”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孔融早有準備:“荀令君真是燈下黑。你莫要忘了,袁紹軍中,有一人身居要職。這人恰好還是鄭公最得意的高足,也是您的親族。有了這三重關系,他出面斡旋,誰也不會為難。”

“荀諶……麽?”

荀彧捋了捋胡須,表情古井無波。熟悉荀彧的人會知道,這種表情的他,情緒才是最不佳的時候。荀諶是荀彧心中的一根刺,倒不是因為他這位兄弟選擇了袁紹陣營——亂世之中,各地大族多邊投注,兄弟叔侄往往各事一主,乃是尋常之事——而是因為從幾年前開始,荀諶變得神秘莫測,幾乎不與族中來往,連專門前往河北的荀家族長都見不到。種種跡象表明,他和許都裏的雒陽系一直有勾結,現在他又突然跳出來,積極與孔融合作,無異於把荀彧推到一個相當尷尬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