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湧(第6/10頁)

楊修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最後一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郭嘉的手段縝密,不會不考慮到這些因素。現在一共有五張畫像,說明是來自於五個不同的人的描述。他們彼此獨立,即使其中一張是偽造的,也能很快被識別出來。除非溫縣所有見過楊平的人全都事先串通好,否則郭嘉這個安排不可能被破解。

“如果能親眼看看畫像就好了,孫禮能有機會弄到手麽?”

唐姬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孫禮只是個校尉,這種級別的機密他肯定接觸不到。更何況,他向唐姬透露情報只是出於愧疚,不可能指望他背叛曹氏。

楊修沉思片刻,把藤籃重新塞到唐姬手裏,笑道:“賭注已下,骰子也已經扔出去,無論如何咱們是不能離席走人了。”楊修的話裏有擔憂,也有興奮。

擔憂的是,他們這個偷天換日的完美計劃,如今變得岌岌可危。溫縣已然引起了郭嘉的關注,這個計劃的第一重保護發生了龜裂——盡管這還未危及天子本身,但如果任由郭嘉查下去,早晚會把整個漢室暴露出來,必須要盡快拿出個對策來。

興奮的是,比起未雨綢繆,楊修還是更喜歡這種亡羊補牢的刺激感。他搓了搓手,讓開身後的通道,讓唐姬趕快去稟報天子。

“德祖,你可不能掉以輕心。這事得你拿主意。”唐姬急道。楊修是他們的核心,無論是居中謀劃還是實行,離了他都不成。

楊修指了指身後的走廊:“我自然不會甩手旁觀,可拿主意的不在我,而在那邊。”

“天子?他行嗎?”唐姬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那次逼宮之後,她對“劉協”的懦弱認識深刻,沒指望他有多大作為,只要乖乖扮演好皇帝這個角色就足夠了。

楊修看出了唐姬的不屑,他帶著一絲神秘說道:“天子已經覺醒,許多事情會變得愈發有趣。你最好盡快拋開成見,否則可追不上他的步伐。”

唐姬疑惑地盯著楊修,仿佛他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楊修知道她不信,也不多做解釋,只讓她趕緊去覲見陛下。

“天子不是正在會客麽?”

“那位客人,與這件事也有莫大的幹系。”楊修回答。

很快唐姬就明白楊修為什麽這麽說。她踏入寢殿之時,看到一個人跪坐在天子下首,他是個獨臂人,臉色慘白而疲憊。

當初是他把劉平帶出雒陽,一手撫養長大;是他甘願自斷一臂,把楊平悄無聲息地送入許都。這是漢天子計劃中最關鍵,也是最初的一環:楊俊。

這一對曾經的父子、如今的君臣此時看著對方,彼此都有些尷尬。

劉協自從來到許都以後,一件事接著一件事,無暇旁顧,但他一直想見見自己的“父親”。楊俊撫養劉協的時間並不長,大部分時間都把他寄養在司馬家,表現得頗為冷淡。現在劉協明白了,楊俊是刻意保持著隔閡,大概那時候他就有了預感,“楊平”早晚有一天會舍棄這個身份,變成另外一個人。

在唐姬進來之前,他們兩個人的對話進展得很不順暢。這裏是司空府,耳目眾多,劉協拿捏不準該如何對待昔日的父親,楊俊顯然也不適應如今的天子,對話經常陷入冷場。好在伏壽在一旁偶爾說一兩句閑話,才把局面維持得不冷不熱。

他們看到唐姬進來,都松了一口氣。伏壽迎上去,把楊俊介紹給唐姬。楊俊和唐姬雖為同謀,彼此卻沒見過,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彼此少不得寒暄幾句。

嚴格來說,外臣、皇後、王妃混雜一室相見,這是不合禮制的。不過非常時期,有非常之制,漢室衰微至是,這些禮節也就沒那麽講究了。如果張宇在側,可能還會嘮叨兩句,可如今隨侍的是冷壽光,他一向沉默寡言,沒表示任何異議。

唐姬俯在伏壽耳邊說了幾句話,伏壽面色大變,很快劉協和楊俊也明白了當前的處境。伏壽使了個眼色,冷壽光走到寢室門口站定,防備有人偷聽。然後伏壽問楊俊道:“楊大人,溫縣是你好友司馬防的家鄉。以你的看法,他這人如何?”

伏壽的潛台詞是,司馬防是否有可能倒向曹氏。楊俊一口否認:“建公耿直公正,對漢室一片忠心。我當年將平兒……呃,陛下寄養他家中,也是看中建公的穩重。”

“我聽說司馬大人昔日在雒陽擔任尚書右丞之時,曾推舉曹操為尉,於其有舉薦之恩。在漢室和曹氏之間,司馬家究竟會如何選擇呢?”

伏壽的言辭鋒利尖酸。她跟隨在皇帝身邊多年,對各地大族充滿了不信任。他們大多對朝廷缺乏忠心,只會龜縮在塢堡裏算計自己家的利益,隨時倒向擁有實權的一邊——無論那是誰。

對伏壽的態度,楊俊一時也無話可說。司馬防與他是至交好友,對楊平也是關懷備至,但這位老朋友從未明確表露過自己的政治態度。司馬家蟄伏在溫縣,不與外界過多交接,擺明了要看清形勢,擇時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