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湧(第2/10頁)

賈詡卻恍若未聞,自顧絮叨著:“設若張君侯突然舉軍投效,曹公必然心生疑竇,難以信交。是以當日董承作亂之時,西軍入城深入腹心,許都闔城皆在張君侯一掌之中。可他平定禍亂之後,斂兵掩旗,自引軍退去,世人方知君侯忠義。”

荀彧、郭嘉同時頷首。西兵入城,絕對是一次極為大膽的操作。誰也沒料到,與曹公血海深仇的張繡居然突然反正,殺了董承一個措手不及,而且放著近在咫尺的司空府不入,乖乖退出了城去。一直到那時,荀彧才算是對張、賈二人真正放心。

“所以我一直對張君侯說,先有大疑,始有大信。”賈詡說到這時,把聲音略提高了些,“張君侯能如此,別人亦能。”

曹仁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是真的要去官渡,而是在政治上做個姿態。打算借此取信曹公?”

“調皮的小孩子闖了禍,總會試圖表現得很乖巧,免受責罰。”賈詡的話從來不肯說得直白,拐彎抹角,躲躲閃閃,但偏偏在座的人都聽懂了。

董承之亂被荀彧控制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內,雒陽群臣沒有遭到大清洗,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天子參與了這件事——但這不代表曹公對天子沒有想法。董承之亂後,借住在司空府的皇帝一定惶惶不可終日,不知曹公的憤怒何時以何種方式落下來。

所以皇帝只得主動示好,打出“禦駕親征”的旗號。這樣一來,漢室將與袁氏徹底決裂,讓後者在名義上變成叛軍,必會讓其軍心沮喪,人心浮動,袁紹也必痛恨漢室。

這是漢室向曹氏繳納的一份投名狀,表明無意北向。唯有如此,曹公才會真正相信漢室已屈服。

這時荀彧開口了:“縱然天子有此一想,曹公也未必會應允此事。”

“答應不答應,又有什麽相幹?重要的是,讓曹公體察到陛下這份體恤之心,也就夠了。”賈詡淡淡說道。他輕輕咳了幾聲,把視線轉向郭嘉,“再者說,曹公當真不會應允麽?”

若論臂助,荀彧是曹公的肱股重臣;但若論心腹,誰也不如郭嘉了解曹公更多。郭嘉聽到賈詡發問,纖細的手指伸進亂發裏抓了一抓,眼睛閃亮:“賈公為何有此一問?”

賈詡沒有回答,反而突然又把話題扯遠:“袁紹軍中,必有見過陛下天顏之人吧?”

“可著實有不少人。”也只有郭嘉能跟上他飄忽不定的思路。

“袁氏四世三公,世代皆食漢祿。若他們能有機會覲見陛下,奉忠輸誠,也是一樁美事啊。”

賈詡沒再繼續說什麽,重新把雙肩垂下去,把雙眼藏在層層疊疊的皺紋裏,幾乎看不清到底是睜著還是閉著。郭嘉聽到這話,先是哈哈大笑,隨即笑容一斂,手指著老人鼻子道:“你這個家夥,真的是太危險了。”賈詡不置可否,跪坐在原地宛若一尊翁仲。

漢室與曹操的不合,盡人皆知。如果天子通過某種渠道告訴袁紹,漢室願為內應對抗曹操,並且親身在官渡露面,袁紹必會篤信不疑。接下來曹氏可以運用的謀略,可就太多選擇了。

用“當今天子”玩詐降,也難怪郭嘉會說賈詡太過危險。

荀彧臉色卻有些沉重:“奉孝、文和,此事有些太過行險,我以為不妥。”郭嘉擺擺手道:“倒也不急於一時,待我到了北方,與主公商議便是——若是主公首肯,賈公你可不要袖手旁觀呐。”

賈詡徐徐拂了拂袖子:“張君侯也在軍中,我自然要看顧他。”

這三個人講的話如同打啞謎一般,把曹仁聽得一頭霧水,急得插嘴道:“你們三個到底在說什麽?一會兒袁紹一會兒我大哥一會兒又轉到張繡那裏了,咱們不是在說陛下麽?”

三個人都看著曹仁,似笑非笑。曹仁也不是蠢貨,細細琢磨了一番,不禁瞪圓了眼睛:“你們……真的打算搞什麽禦駕親征啊?”

“不,不會有什麽禦駕親征,陛下會一直留在許都。”郭嘉狡黠地摩挲著下巴。荀彧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暗自嘆了口氣,曹公這次對袁紹開戰本就是一次豪賭,郭嘉不會介意再下一注大的在上頭。

可是,賈詡為什麽要從中推動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麽?荀彧轉過頭去注視賈詡,發現那個人身上永遠籠罩著一層薄霧,從未讓人看清過。

賈詡似乎覺察到了荀彧的擔心,再度睜開雙眼,慢吞吞道:“荀令君,在下正好還有一事相求。”荀彧問他何事,賈詡說可還記得司徒王允麽?

司徒王允,這個人荀彧怎麽會不記得。在董卓禍亂朝野、群雄束手之時,這位漢室忠臣一手籌劃,勸誘呂布,誅殺董卓,幾乎憑一己之力把整個漢室扶起來。可惜後來王允不懂安撫之道,為群龍無首的西涼軍所殺。至此朝廷傾覆,當今天子不得不開始了尊嚴喪盡的流亡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