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建安五年:有雪(第5/8頁)

“彥威你莫要難過,你來找我,我已經很開心了。”董妃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細心地把上面的血跡擦幹凈,略顯浮腫的手指滑過他的嘴唇、喉嚨,最後停留到了前襟。

正當趙彥以為要發生點什麽的時候,董妃一把揪住前襟,把他拽到面前,用極低的聲音說:“我如今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麽?”

“自從寢宮大火之後,陛下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數次相詢,都被伏壽那個賤人阻撓。你一定要代我搞清楚這件事,否則我母子死不瞑目!”說到最後一句,董妃面色變得有些猙獰,纖纖細手死命掐住胸襟,仿佛把它當做什麽人的脖子。

趙彥見她說得無比鄭重,便按下心中驚駭,先自答應了下來。他正欲問可還有什麽證據或線索,馬蹄聲已經逼近,董妃突然松開手,猛然一推,把他推入董府黑漆漆的門洞內。

一名騎士出現在府門口。董妃認出他的臉,正是那名親自押送張宇出京的魏將。奇怪的是,他渾身血汙,背上還插著一支羽箭,一點也不像是來緝拿叛臣家眷的。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王服已經從馬上翻下來,大聲道:“你父親已敗,派我來救你出城!”

董妃愣怔間,正要拒絕。王服卻沒有趙彥那等好脾氣,攬住她粗大的腹部,雙臂用力生生把她抱上了馬去,隨即自己也跨了上去。王服近乎搶親般的粗暴嚇住了董妃,她乖乖地不再反抗。由於雙足無處可踏,她兩只手只得緊緊抓住王服的腰帶,生怕跌落下去。

王服顧不得張望四周,一甩韁繩,帶著董妃飛快地離開。他們離去不到片刻,大隊虎豹騎的士兵蜂擁而至。

董承的家族在戰亂中離散,他的妻子也已病逝,目前董府裏唯一有政治價值的,只有懷著龍種的董妃。王服和董承早有約定,若大事不濟,他務必要接上董妃,逃出許都。

為首的虎豹騎隊官迅速做出了判斷,只留下兩個人看守董府大門,然後下令全軍繼續追擊。搜查董府的工作,等到許都衛趕到再做不遲。

這個決定救了趙彥一命。

兩名士兵只能看住大門,趙彥趁機悄悄地從董府側墻的狗洞裏鉆了出去,這個狗洞還是董妃以前告訴他的,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場。今夜對他來說,可真是歷經磨難的狼狽之夜。不光肉身上受到折磨,精神上更是屢受沖擊。先是董承、王服的起事,然後是西涼兵突兀的進城,最後董妃還給他留下一句心驚肉跳的話。

“皇帝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趙彥在狗洞中鉆行的時候,心中反復咀嚼這句話,卻始終不得要領。他默默地希望王服能夠順利地把董妃救出去,讓這句話不必變成遺言。

王服帶著董妃疾馳在許都城內,兩個人都保持著緘默,只聽得到坐騎粗重的鼻息聲。

追兵們越來越多,不斷從身後和側面圍堵而來,有好幾次,王服都是在包圍網形成前的一刹那一躍而出。這時董妃才發現,這條路線看似古怪,卻利用地形巧妙地甩掉了大部分追兵,讓他們的數量優勢得不到發揮。零星靠近的追兵,根本在王服劍下走不了一合。

“也許這樣真的能逃出去。”董妃心裏驀地升起一個微渺的念頭,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裏面的胎兒輕輕踢了母親一下,似是有些欣喜。當希望若有若無地出現時,這輕輕一踢,讓她那因絕望而堅定的殉死之心,產生了些許的動搖……

找一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即使父親死了,還有趙彥可以幫忙,天下諸侯那麽多,總有能接納我們娘倆的吧。董妃的心思單純,迷迷糊糊地在馬背上想著。

一聲馬匹的長鳴把董妃帶回到冰冷的現實。她發現坐騎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前面的騎士左右搖擺,幅度越來越大,似乎已經神情渙散握不住韁繩。鮮血從騎士的肩上傷口滲出來,在箭杆附近凍結成了一圈暗紅色的冰淩。

“你沒事吧?”董妃問。

王服搖搖頭,覺得嘴唇有些發苦。他已經數次幾乎摸到城墻邊,卻又被追兵逼著轉向另外一個方向。看來滿寵和鄧展他們已經洞悉了全部計劃,幾條秘密的潛逃路線附近都安排了伏兵。他們現在是甕中之鱉,根本無路可逃。

“這是我第二次護送女人出城吧?”王服一陣苦笑,不由得想起從前的往事。可惜這一次看來不能成功了。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絕望如同一塊泰山巨石,重重壓在心口。

他們向西又跑了一陣,拐過一座箭樓,王服陡然看到前方遠遠地有許多火把,還能聽到人聲與金屬鏗鏘聲。王服急忙拉住韁繩,長長嘆息了一聲,默默地撥轉馬頭,開始了新一輪的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