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逝者並未死去(第6/12頁)

不出趙彥所料,很快三卿又發出一條決議:為策完全,這一次除了宿衛之外,許都衛也被納入整頓之列。整頓宿衛的職責,交由車騎將軍董承親自督改;而前往整頓許都衛的使者,是趙彥的同事——議郎吳碩。

大臣們又一次發出喧嘩,不過這一次聲音小了許多。許都衛的名字,每一個人都很忌憚,一想到滿寵那張死蛇一樣的表情,他們就對吳碩充滿了同情。吳碩本人倒是毫不膽怯,他從荀彧手裏接過詔令,立刻轉身離開正殿。跟隨他去的,還有二十名金鉞衛士,他們的身份表明這是一次以皇帝名義來執行的命令。

孔融覺得實在有些荒謬,他不滿道:“你看到了?這就是董承的後手!千鈞之弩,竟為鼷鼠而發機,他可真不知輕重!”

他一向看不起許都衛那些卑鄙齷齪、渾身都滴著毒液的小人,甚至多談論一句都會玷汙自己的清白。

孔融至今還記得,自己的老友楊彪,就是被拖入許都衛的大牢,然後被滿寵折磨得遍體鱗傷。若不是他與荀彧兩個人親自跑到大牢裏找滿寵抗議,說不定楊彪就會死在裏面。

站在他身旁的趙彥迷惑地挪動腳步,他也有些糊塗:犧牲了兩位近侍,只為了伸一只腳進許都衛?這未免太得不償失了。趙彥是一位法家信徒,他深信任何政治行為都有隱含的利益在裏面,董承這麽做,難道說許都衛裏隱藏著比宿衛班直更重要的東西……

趙彥似乎想到些什麽,又覺得有些飄渺。還未等他想周全,孔融已經從袖子裏取出一卷奏折,大聲對荀彧和那個空著的龍椅道:“荀令君,我這裏還有奏本。”

荀彧向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讓小黃門呈上來。

每次朝會,孔融總會準備一兩個奏本,內容從經學到農桑不一而足,甚至還有關於飲酒的法令。這些奏本不會有什麽機會得到執行,但可以讓整個朝會顯得不那麽空洞。孔融的文章寫得極好,從個人角度荀彧還是挺欣賞這人的,有時候還會抄錄下一些精彩片段寄給曹司空。

趁著小黃門取走奏本、當眾宣讀的當兒,孔融背著手,目視前方,壓低聲音對身旁的趙彥道:“一會兒退朝之後,我去找楊修說說話。你去看看張宇。這麽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就這麽像狗一樣被踢出去了,實在說不過去。”

趙彥連忙應諾,孔融這是暗示他去打聽一下宮中內情,只不過礙於名士的面子不好直說。這位北海孔聖,也並非如表面上那般迂腐。有時候趙彥甚至懷疑,他在朝堂上的大吵大鬧,未必不是精心設計好的,有時候你擺足了姿態,別人反而不會對你有所戒心。

望著孔融器宇軒昂的背影,趙彥開始琢磨等下該如何從張宇嘴裏套出東西來。他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朝堂,看到董承和身邊的幾個人心思都沒放在孔融的奏本,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還不時朝著外面望去。

“看來吳碩的這次使命,很不簡單呐。”他摸摸下巴,越發覺得事情有些詭異。

就在朝堂上的話題轉為不鹹不淡的議題時,吳碩率領著金鉞衛士已經抵達了許都衛的駐所。

吳碩是個自負之人,一向以董府智囊自居。對於董承委任於楊修這件事,他很不甘心,認為楊修不過是個庇著楊彪余蔭的世家子罷了。吳碩主動承擔這份最艱巨的任務,就是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吳碩雖然出身寒門,卻不輸於那些大族子弟。

許都衛的駐所原本是許縣的牢獄所在。自從皇帝移駕以來,城內房屋一下子緊張起來,許都令這種級別的官員,只能因陋就簡,在牢獄前頭起了一片磚木屋子。在這裏辦公的人,經常可以聽到隔壁囚犯的哭喊與嚎叫。

不知是否錯覺,吳碩一踏進這屋子,就覺得遍體生寒,仿佛四周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自己。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氣,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吳議郎,別來無恙?”

隨即吳碩便看到滿寵那張不祥的面孔,還有他背後那一排許都衛的官吏。這些人早已接到通知,在此迎候天子使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這些官吏無不年老體衰,暮氣沉沉,那些在黑夜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幹員們卻一個都沒出現。

不知道這算是示弱,還是示威。吳碩跟滿寵打過好幾次交道,深知這個家夥的手腕,於是也不寒暄客套,捧起手裏的詔書道:“我奉天子之命,前來整飭許都警衛。希望滿大人能配合。”

滿寵俯首恭順道:“朝廷鈞令,自當遵從。”他緩緩擡起眼,兩人四目相對,彼此心照不宣。

許都的朝廷處於一個微妙的尷尬地位:皇帝頒布的命令沒有人會重視,但也沒有人會公開拒絕執行。究竟如何應對朝廷的詔命,完全取決於各股勢力政治上的取舍與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