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燃燒的漢室(第3/11頁)

大火燒了足足一宿才被撲滅,寢殿和周圍的一座偏殿幾乎被燒成了白地。在寢殿的廢墟裏,人們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想必就是那位舍生取義的小黃門。

等到了天明之後,劉協在伏後的攙扶下走出尚書台,朝著已化為廢墟的寢殿方向望去,默不作聲。

伏後的這一條計策可謂決絕之至:為了徹底掩蓋,她索性一把火點燃了寢殿,焚毀了身穿宦服的劉協屍身——她為防止別人看出破綻,甚至親自揮刀為劉協的屍體去勢。劉平有些瞠目結舌,他可沒想到她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於是,這一位九五之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大火之中。漢室二十余帝,從未有人像他這般死得如此淒涼,如此不為人知。在劉協短短的十八年人生裏,他從一個諸侯手裏流轉到另外一個諸侯手裏,憂愁淒苦,從未有一刻體驗過威加海內的威儀,從未有一刻快樂過。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目送著大漢王朝逐漸步向衰亡。在劉協身後,休說配享太廟,就連謚號也沒資格得到,因為他還“活著”,死去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宦官。

劉平望著廢墟上裊裊升起的余煙,不知那算不算是兄弟不願離去的魂魄。他默默地念誦著安魂的經文,這是溫縣的和尚教給他的,據說可以讓死者安息。這些自稱佛門的信徒,他們的經文拗口古怪,卻包含著使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哥哥,你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他想,對未來充滿了憂慮和茫然。

伏後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陛下,外面風寒,快快進屋。今日要覲見的臣子,可不少呢。”她語氣溫婉,卻暗藏著許多意義。

念罷一段經文,劉平擡起頭,略微擡高聲音:“扶朕回屋。”從這一刻,“楊平”與“劉平”也隨著劉協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劉協”。

與此同時,荀彧正站在寢殿廢墟之上,指揮著一群人搬開瓦礫,搜尋遺物。按說這不該是尚書令要做的事,但荀彧認為禁中起火,幹系重大,必須要親臨才能放心。種輯則拿著一本簿子,清點著宮人的人數。那個小黃門的遺骸就擺在旁邊,被一塊白布覆蓋著。

這時,一個人踏著瓦礫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穩很輕,如同一條草蛇遊過殘垣斷壁,窸窸窣窣。當他快接近的時候,種輯才驟然發覺,面色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擡起臉,笑意盈盈。

“滿大人,怎麽您也來了?”

來的人瘦瘦高高,面色蠟黃,一臉的皺紋層層疊疊,幾乎把五官都淹沒。他叫滿寵,字伯寧,現任許都令,掌管著許都城內的治安。

雒陽舊臣們並不畏懼在朝堂上與曹黨抗爭,卻偏偏對這個男子噤若寒蟬。四年以來,他就像是盤旋在許都上空的一只夜梟,這座城市什麽動靜都逃不過他的雙眼,讓雒陽舊臣們在暗中吃盡了苦頭。

滿寵似乎完全沒注意到種輯的表情變化,他拱了拱手,把視線投到那具小黃門的屍體上。

“他就是那個為了拯救陛下而死的宦官?”

“是的。”種輯盡量簡短地回答。

滿寵饒有興趣地蹲下身子去,掀開白布的一角,裏面露出一截已經焦黑的胳膊。種輯周圍的宮人紛紛把頭偏過去,滿寵卻面不改色,用力一拽,把白布全扯下來,從屍體上刮起一片紛紛揚揚的灰黑屍粉。

整具焦炭般的屍體就這麽暴露出來,安靜地躺在地上,兩個空洞的眼窩望著天空,緊閉的下頜似乎在訴說著什麽。滿寵伸出右手去,在死者的軀體上緩緩摩挲,還不時捏起一些粉末送到鼻下嗅嗅。種輯忍不住道:“滿大人,死者為大,何況還是位危身奉主的忠臣,何必如此。”

種輯並不知道昨晚宮內的情形,但他直覺地意識到火災背後必然隱藏著什麽,不能讓滿寵和這具屍體接觸太多。滿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昨晚具體情形是如何的?”

禁宮雖不是滿寵的職責範圍,但他有權過問。種輯為了把他的注意力從屍體上挪開,只得開口把起火的過程講述了一遍。

他的描述,是從伏後那裏聽來的,與荀彧所知並無二致。滿寵對這個故事聽得很仔細,還問了幾個問題,甚至沒有放過任何小細節。

“這麽說來。昨天晚上,種校尉您的部屬並沒有在宮中宿衛,而是在宮外駐屯,一直到火災發生,才奉了荀令君的命令,匆忙入宮。”

“是的。”

“可您當夜不是輪值嗎?主官宿衛,部屬卻留在宮外,這有些不合情理吧?”

滿寵的疑問讓種輯停頓了一下。事實上,讓他把宿衛派去宮外是來自於伏後的命令,她要求盡量拖延時間,他不知原因,但仍舊忠實地執行了這個命令。這是絕不能讓滿寵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