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五章 只想和你談談心(第4/5頁)

當韓應寅一提這個名字,宋應昌就極其敏感地頂了回去,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這些朝鮮人太多嘴了,他那時候一定在心裏這樣想。

朝鮮對沈惟敬的疑慮,一直到十二月八日才被從北京返回的鄭昆壽消解。鄭昆壽回到義州以後,把中朝關於出兵的爭論以及決策全過程都講給李昖聽,李昖這才明白其中的曲折。鄭昆壽還拿出了薛藩報告的抄本,摘出裏面提及沈惟敬和談的一段話:“遊擊沈惟敬奮不顧身,單騎通言,約五十日,緩其侵犯,以待我兵之至。然而我以此術愚彼 亦安知彼非以此術而愚我乎。”

沈惟敬可以不信,薛藩是朝鮮大恩人,卻不能不信。

很快在遼東的韓應寅也傳回消息,他在遼東找到了一個軍方的重量級人物:右協大將,副總兵官張世爵。張世爵早聽了這些人糾纏的惡名,也不啰嗦,直截了當告訴他:李如松總兵已經到遼東了,十五天內必然發兵。又說你們錯怪沈惟敬了,我們是打算借和談之名誘敵人出來,再聚而殲之。

至此李昖方才疑慮盡消。沈惟敬之前的種種古怪舉動,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朝鮮人還安慰自己,沈遊擊不願意告訴我們實情,那是怕我們泄露軍情而已。

沈惟敬若是聽見,肯定會叫起撞天屈。他早就把真實意圖告訴過朝鮮人,誰讓他們不聽!

就在一切都看似煙消雲散的時候,事情陡然起了變化。

十二月十三日,李昖與大臣們閑聊,說起沈惟敬,還在嘖嘖稱贊沈惟敬的計策真是不錯。正說間,韓應寅一腳踏進來,滿頭大汗,手裏拿著一份文書。

李昖打開一看,有點懵了。這份文書是前天剛表揚完沈惟敬的張世爵發出來的,提請朝鮮方面注意,說沈惟敬已經被拘捕,讓他們嚴密監視,不要讓沈惟敬的隨從進入平壤城。

李昖百思不得其解,這不是大明定下來的策略麽,怎麽現在又成了罪人了?

文書裏提及到沈惟敬的罪名主要有三點:第一,泄露軍情給倭寇;第二,沈惟敬帶的都是江浙老鄉,不帶遼東人;第三,擅自與敵人議和,而且剛談好條件,小西行長就撕毀條約,攻下了平壤附近的中和土城。

這三點罪名十分牽強。第一條罪名沒有任何憑據,沈惟敬反倒帶回不少倭寇的情報;第二條罪名莫須有,沈惟敬身邊雖無遼東人跟隨,但北京兵部明明派了隨行婁國安;第三條更是欲加之罪,小西行長攻下中和土城的時候,沈惟敬甚至還沒進入平壤,遑論和談。

怎麽原本還為沈惟敬辯誣的遼東諸將,突然之間翻臉比翻書還快了呢?

李昖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遼東境內,正在爆發一場極其突然的倒沈運動。

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找來朝鮮使者,深入追究沈惟敬的經濟問題,仔細查問沈帶入朝鮮的銀兩布匹究竟都花到哪裏去了,是否有任何違紀行為。他還給朝鮮使者們偷偷給看了兩道密信。這兩封密信來自於石星和宋應昌,裏面的內容大同小異:沈惟敬與倭寇議和之事,是他自己胡來。大明專心一致討伐,沒有別的想法。

使者大驚,想把信的內容抄給國王看,卻被李如柏拒絕了。

到了十二月十七日,大明的態度變得更加清晰。

李如松在遼陽明確指出:“沈惟敬那個老騙子,根本不值得信任,我從來沒信過他半點。”據說,當沈惟敬去面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提督時,被他吩咐左右綁起來,差點推出去直接砍頭。

值得玩味的是,同在遼陽的宋應昌當時正在生病,他把朝鮮使者召到病榻前,咬耳朵道:“沈惟敬幹的那點事,是石尚書的主意,我是一點不知道。之前在廣寧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過,若是日本人肯退還全部領土,和談好說,只要有一寸土地未復,就不該讓步。他回來以後,居然說願意跟日本人劃大同江而治,我一聽就很生氣,把他直接扣下了。”

在隨後發給朝鮮的一封咨文裏,宋應昌公然說:如遊擊沈惟敬前至倭中揚言,‘將平壤與天朝,不與朝鮮’等語……斷無此理”徹底坐實了沈惟敬的罪名。

幾乎就在一瞬間,沈惟敬就淪為了人人喊打的階下囚,從一個英勇的談判代表變成了傷害中朝人民感情的大奸賊。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些高級官員們的集體變臉只意味著一件事:

卸磨殺驢。

與日本人談判,終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現在拖延時間的目的已經達到,那麽關於和談本身,變成了一個敏感的禁忌話題。如果這段交往被人翻出來,就算幾個知情人說得清楚,也要惹上一身腥膻。尤其是朝鮮人三番五次地在遼東鬧騰,反復問這些官員和談的問題,難保哪句不對傳到禦史的耳朵裏,作為秋後算賬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