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十三章 戰與和(第6/7頁)

小西行長提出了兩條要求:一是要重開通貢之路;二是劃大同江為界,北歸朝鮮,南歸日本。

這兩個條件的提出,表明日本占領軍已逐漸從秀吉不切實際的侵略計劃中清醒過來,變得現實起來。各地義兵和李舜臣的活躍,讓舉步維艱的日軍不再奢求能夠打過鴨綠江,只求把目前占領的地區鞏固下來。

對於這些,沈惟敬都沒法做主,但他表示他把這兩個請求帶回給萬歷皇帝,同時打包票說你們這麽有誠意,陛下肯定會答應的。

說來也怪,沈惟敬滿口跑火車的風格,朝鮮人不喜歡,日本人卻信服得緊。幾天下來,小西行長把沈惟敬佩服得要死,說您在白刃包圍之下仍舊面不改色,日本人裏也沒這麽有派頭的。沈惟敬微微一笑:“我這是學郭子儀單騎入回紇軍營。”小西行長文化水平低,楞沒聽出來這是沈惟敬拐彎抹角罵他是夷狄。

最後雙方約定,五十天以後,沈惟敬就會帶回大明的正式答復。在這期間,平壤城附近劃出一條寬約十裏的軍事分界線,在這條界限內準許自由割草,雙方不得采取軍事行動。

和談第一階段,就此結束。小西行長客客氣氣把沈惟敬送走,送了包括幾條鐵炮在內的日本土產,臨走之前還反復叮囑務必要在五十日內給出回復。沈嘉旺則留在了平壤,作為人質。可憐小西行長還滿心歡喜,完全不知道沈嘉旺這條人命根本不值錢,就算死上一百次,大明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九月八日,沈惟敬得意洋洋地回到義州,把與日本談判的結果一說,朝鮮君臣面色立刻就精彩起來。

沒法不精彩。談判這麽大的事,事關朝鮮一半國土,居然朝鮮沒有任何官員參與。而且沈惟敬敲定軍事停戰區一事,根本就是自作主張,他一個人就大大咧咧拍了板,直接為朝鮮作了主。

沈惟敬一看朝鮮人面色不善,立刻給了一個嚴厲警告,說我聽說有人在軍事區砍了一個倭寇的腦袋?你們別玩小動作,別在軍事區動手惹怒了日本人,影響了整個和談。朝鮮君臣趕緊解釋,說您定界的時候,手底下的人還不知道,咱們下不為例。

沈惟敬知道自己的舉動引起了誤會,跟他們解釋說我這不是和談,是緩兵之計,一直拖到大明援軍抵達,咱們就撕毀條約再打不遲。

在沈惟敬嘴裏,基本是聽不到實話的。別說對日本人了,就是在他給萬歷皇帝的述職報告裏,也堅持了忽悠本色。不過這次,他難得地說了一段完完全全的實話,一點水分沒有。

遺憾的沒一個人相信他。李昖表面上嗯嗯答應著,還送了他匹好馬回北京,背地裏卻恨恨罵道誰信你誰是小狗,暗中傳令軍中,該怎麽打還怎麽打。

沈惟敬在義州臨走之前,小西行長又追了一封信過來。信中除了照例敦促以外,還不厭其煩地把自己和宗義智的正確姓名、官名寫成一長串,生怕沈惟敬記錯了。大概是他覺得沈惟敬回去,要把自己的名字報告給大明皇帝,是件相當光榮的事。

於是沈惟敬就這麽回去了。無論朝鮮人怎麽想,無論他的動機和手段是如何,總之石星交給他的任務,如今已經完美地完成了。小西行長已被暫時拖在了和談的假象中,五十天之內肯定不會有大的軍事動作。

對於沈惟敬的這一和談舉動,朝鮮人不屑一顧。尹根壽毫不客氣地說這人根本就是在賭博,空手套白狼,拿身家性命去賭朝鮮救星的聲望。

為何朝鮮君臣對沈惟敬態度如此惡劣?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根本反對和談;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朝廷又派了一個人過來,這個人叫薛藩。

薛藩是大明行人司行人,身攜萬歷皇帝的諭令在九月三日抵達了義州。在諭令裏,萬歷對李昖大加安撫,承諾說已經派了十萬大軍,克日可到朝鮮。這個承諾正如久旱的甘霖一般,十分對李昖的胃口,他與一幹大臣抱著諭令,激動得一塌糊塗,涕淚滿面。

薛藩人家那是正宗朝廷使臣,萬歷十七年的進士,帶的又是用過皇帝大印的正牌文書,無論哪點,都比沈惟敬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醜強多了。兩下對比,越發顯出沈騙子的不堪。

朝鮮人不知道的是。這位行人薛藩,不只是個信使,他來到義州的目的,大不簡單。

薛藩自從抵達朝鮮以後,沒有呆在驛館裏接受官員恭維,而是到處轉悠,不動聲色地觀察一切,甚至不憚跟最底層的平民接觸,並把一切默默記在心中。這是石星對他的囑托,之前來朝鮮調查的使臣,大多是被朝鮮大臣帶著轉了幾圈便完了,敷衍了事,帶回去的報告幾乎沒法用。

現在朝廷要對朝鮮采取大動作了,亟需詳細情報。薛藩接受的任務,正是評估大明出兵的前景,以及朝鮮戰場的敵我情形,為北京的朝鮮出兵決策作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