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上) 第九章 敗北(第2/5頁)

日高喜的戰死,是一個略帶喜感的誤會。

日軍此時在平壤城中的總兵力並沒有多少,主將小西行長雖在,可主力都分散在平安道,疲於應付各路義軍,還得肩負著從後方督運糧草輜重的重任——李舜臣已經掐斷了海上運補線,日本人只能走旱路翻山越嶺——所以這個時候平壤城內的日軍總兵力,應該只有五千人或者更少。

小西行長很早的時候,便已經覺察到明軍的行動了,可他手底下的兵力不足以出城迎擊,因此便制定了一個誘敵深入的作戰計劃。

他首先主動出擊,打掉了大明、朝鮮在順安設下的耳目——佟大剛即在是戰中陣亡——使來襲的明軍無法得到平壤城的真實動態,然後迅速退縮到城內,棄守外、中二城,示敵以弱,把真正的殺著留在了內城。各門守將接到的命令是,一看到明軍襲來,馬上後撤,不必戀戰。

松浦源次郎定和日高喜也接到了這條命令,但他和其他日軍將領沒有想到的是,祖承訓來得太快了。

按照日軍預計,明軍怎麽也得十八、九號才能趕到,沒料到祖承訓一路催促著,明軍趁夜冒雨,在十七號便趕到了平壤城下。

恰好十七日的清晨又是個雨天,視野受到了很大限制。煙雨濛濛,沒人發現明軍已經靠近。

所以當明軍從雨中沖到七星門城下時,日高喜還沒作好任何誘敵的心理準備。明朝聯軍的第一輪箭雨,便把這個倒黴鬼送進了西天。可以這麽說,他的陣亡,純粹是因為敵人沒有嚴格遵守時刻表的結果。

據說日高喜的遺體被送回日本國後,還死不瞑目,一直鬧鬼作祟,成為壹歧地方的著名鬼故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換了誰在這種場合陣亡,都不會甘心吧。

日高喜的陣亡,證明了第一次平壤城之戰本質上屬於一場遭遇戰。日軍並沒有成竹在胸,坐等明軍踏入陷阱——事實正好相反,在明軍進攻的初期,日軍根本毫無防備,還一度陷入了混亂。

如果小西行長從一開始就設下圈套的話,根本沒必要讓松浦家承受這麽大的風險,賠上一員老將和一名親族。

明軍陣斬日高喜,嚇退了松浦定,一時間士氣大振,很快便驅散了七星門的守敵。但祖承訓這時候仍舊沒動,打的這麽輕易,他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想再等等。

他還想等,日本人卻不想再等了。就在七星門飽受攻擊之時,大同門的守軍害怕了。

大同門位於內城東側,與內城東北的七星門距離很近。這裏的守軍看到同伴猝然遇襲,慌不擇路,打開了大同門朝外跑去。大同門外有一個甕城,外接通往開城的康莊大道,位置進可守,退可逃。

大同門守軍的出逃,究竟是日軍一早策劃好的誘敵策略,還是日軍確實想逃跑,已經無從判斷,但這個舉動,對這次戰役產生了關鍵性的影響。

大同門守敵的出逃,很快被明軍斥候偵知,迅速回報祖承訓。祖承訓見到敵人開城跑了,原本的疑心盡去。他大手一揮,史儒率領一千余名遼東鐵騎一口氣沖到城下。七星門的大門本來也沒鎖太嚴實,被明軍幾下子搗開了。大軍一湧而入,松浦家的幾名家臣試圖抵抗,立刻便被格殺。

壓制了七星門之後,祖承訓讓朝軍在門口等著,然後吩咐史儒一馬當先,殺入平壤內城,緊接著是戴朝弁部和祖承訓的主力,魚貫而入。明軍選擇的第一個城內建築,是位於城市東部的大同館。這倒不是這裏的戰略價值有多大,而是每次大明使者前往漢城路過平壤時,都會住在這裏,明軍路熟……

到了這個時候,祖承訓終於放心了。他在遼東見過太多城池和堡壘的陷落,當攻方的步騎殺入內城後,守軍便無法再控制局面,勝負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祖承訓甚至不再擔心守軍還有什麽圈套。到了這份兒上,什麽圈套都沒意義了。任何已知戰法,都不可能在這種局勢下翻盤。

問題就出在這兒。

這個世界上,還有祖承訓不知道的戰法。

那個時代的明軍,和日軍一樣,正處於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但兩支軍隊攀升的科技樹不太一樣。日本是島國,資源少,因此更重視火槍,也就是日本人說的“鐵炮”的研發,他們制造出的鐵炮小巧方便,幾乎超過了同時代歐洲;而大明對這種單兵火銃的興趣沒多大,卻對大炮這尊戰爭之神情有獨鐘,不斷開發各種型號的大口徑火炮。兩支軍隊喜歡的盡管都是“炮”,其戰術內涵卻大不相同。

祖承訓出身遼東,他耳濡目染的熱兵器作戰,大多是守城時大炮對著城外猛轟,要麽是攻城時大炮對著城內猛轟,這種火炮戰法無比犀利。大明騎兵的戰法更有風格,雖然裝備有弓箭和砍刀,但最主要的作戰武器也是火槍。不過這種火槍和日本的鐵炮大不一樣。這種火槍長得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火槍,它的名字叫三眼銃,一般是大約一米二長的鐵棍,頭上三角形焊合了三、四十厘米長的三個火銃管。在作戰時,騎兵沖鋒進入射程後,連發三記火銃,等這三發打完,他們也就沖到了敵人面前,這純鐵鑄造的三眼銃直接就是杆三棱鐵錘,砸起人來非常之疼,堪比悶棍。遼東軍常年交戰的敵人盔甲厚實,哪怕刀砍槍紮皆不能入,用這種三眼火銃去楞砸就能發揮奇效——可想而知這玩意兒有多沉重了,整個兒就是一個大鐵疙瘩,近身格鬥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