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租界之戰:裕祿的一場政治表演(第4/7頁)

如何匯報戰況:裕祿寫奏折的藝術

6月17日早晨接到照會之後,裕祿就已經感覺到了腦袋上的頂戴可能大事不妙,他在大沽口的防務中存在著嚴重的失職,但裕祿雖然指揮戰鬥的能力一般,對處理這樣的“危機”還是很有信心的,因為多年的官場生涯已經使他明白:只要是做官,就難免出事故。但只要能將事故上報給領導(慈禧),就一定有補救的辦法。

6月17日,在接到“照會”之後,裕祿立即給慈禧發了第一道奏折——《大沽口炮台緊急情形折》。相信我們還記得,裕祿同志在這道奏折裏說了什麽,沒說什麽。他只告訴慈禧:他收到了“杜士蘭照會”,大沽口外的聯軍向羅榮光發最後通牒強索炮台,情形危急!然後他報告了一陣天津的兵力空虛,希望朝廷趕快派兵接應(“並請旨迅飭董福祥等統帶所部,星夜來津接應”)。

而至於最關鍵,也是對慈禧的決策最重要的信息——洋人是否已經開戰,炮台還在不在守軍的手裏?裕祿什麽也沒說。

裕祿當然不能說。根據租界方面的記錄,炮台失陷的消息在17日上午就已經傳到了租界(租界聯軍才因此主動出擊),裕祿不可能不知道,即使不知道也應該派個偵察兵了解清楚情況後再迅速續報給慈禧。但裕祿需要的就是對大沽口的“不知情”,其實如果不是這天殺的洋人將一份什麽照會送過來,裕祿倒是寧願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最好悄無聲息地就把大沽口給占了,這樣他頂多是個“失察”的責任。而洋人卻偏偏將他拖下了水,於是裕祿只好先硬著頭皮寫了這一封奏折,但給朝廷報告重大事故嘛,不能一上來就講明白的,一講明白慈禧就不會緊張了,就會立即怪罪到裕祿頭上,裕祿需要的是要將大沽口的情況一點一點地“透露”給慈禧。

接下來,6月18日、19日,裕祿再無寫給慈禧的奏折,盡管此時的慈禧在皇宮已經是望眼欲穿。

6月20日,在有充分的時間能夠混淆之後,裕祿才給慈禧寫了第二封長長的奏折——《接仗獲勝折》。他把第一封奏折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放在這封奏折裏一並說了。而這道奏折堪稱“名篇”,不僅“保”裕祿綽綽有余,還是可用於官場逃避問責、訴苦表功的示範性教程,皆是欺上瞞下、移花接木、混淆是非之必備讀物。請大家來看一下翻譯版本。

領導:我不是在6月17日報告了我接到了杜士蘭外交照會,大沽口外聯軍發最後通牒給羅榮光、欲占炮台,我請旨要求朝廷派援軍嗎(你們為何不派)?我剛報告完,旋又(注意)接到羅榮光也派快馬前來報告他接到了“最後通牒”一事。隨後(注意)又接到羅榮光的第二封報告,報告說洋人首先開炮進攻,他正率領守兵竭力抵抗,我感到事態十分嚴重。洋人既已經在大沽發動戰事,天津的防務必然十分要緊,於是我馬上(注意)命令天津駐軍做好各項軍事準備。天津的兵力還是比較少啊(再強調一下),而在天津的拳民已經不下3萬人,現在緊急備戰。這是一支很好的利用力量,形勢所迫,我就不得不先暫時招撫以應急,於是我親自接見義勇的首領,辦理此事(由於此時義和拳還沒有被慈禧宣布“合法”,還沒有真正成為“義和團”,於是特意將他“私自”聯合義和拳的情況做了說明)。

我正在辦理此事之時,接到報告,有一部分洋兵從大沽口坐火車北上試圖進犯天津,洋兵率先開炮,我軍阻截(洋人果然來犯津了,證明了之前加強天津防衛的必要性,並且說明天津的戰鬥也是“釁自他開”)。

隨後租界裏洋軍分路出擊,我親率各軍和拳民竭力進攻租界,軍民團結一心,英勇奮戰,一直激戰到19日,我軍獲勝在望,紫竹林租界指日可下(所謂“獲勝在望”,這大概指的是“精彩”的炮戰)。

我與負責阻截大沽口北上之軍的聶士成商量,準備一鼓作氣先攻下租界,然後全力接濟羅榮光。大沽口距天津一百余裏,電報不通,那邊的情況如何,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只是聽說彈藥庫被炸,危急的情況可想而知。不料又聽說西摩爾聯軍正在回撤天津,看來,我又不得不派出軍隊前往防禦了。

領導,這就是這些天洋人首先開釁、我接仗獲勝,並現在籌劃防守的實在情形。雖然我軍民心極固,軍氣甚揚,但以天津現有兵力,以一敵八,軍事萬分棘手,請調撥大軍,星夜赴津增援。我把這個戰時報告發給領導,聽候指示,縱有千難萬難,奴才唯有妥為聯絡,竭盡心力辦理!(一句話總結:你辛苦了。)

完美,十分完美。大沽口炮台早在17日就已經失陷了,而在裕祿同志20日這封奏折裏,他大談特談的仍然是他如何保衛天津,如何英勇地領導租界之戰,他比上一封奏折“進了一步”的只是告訴慈禧戰鬥已經打響,但竟然還是沒有告訴慈禧炮台已經失陷的事實(裕祿最終是在第二天——21日才報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