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很妙的法兒

袁煒是個好脾氣的人。

實際上到了他這個年紀這個身體,想不脾氣好也不行。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入仕已經二十五年,到現在已經五十多歲,因為出身寒門,身子一直不好,走上幾步路就發喘。去年之所以被選進內閣,主要是內閣一下子走了兩個輔臣,缺員厲害。加上朝局動蕩,需要他這種老臣鎮之以靜。

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就是個過渡人物,前面有精明強幹的徐階,後面又有李春芳、高拱、張居正等後起之秀咄咄逼人,估計過得幾年自己就會走人。

翰林學士出身,又位極人臣,老袁已經達成了文人最高成就,對權位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

因此,平日裏和人接觸的時候都是和風細雨,一味甘草,滿腹鄉願,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這個老好人惟獨對徐階和周楠爺孫倆極是不滿,老徐在內閣一手遮天,只當他是個擺設,這讓袁煒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至於周楠,想起那日侍君時二人所起的沖突,心裏就窩火。

聽到門房來報,袁煒立即就明白周楠這是為徐階牽涉進空明案做說客的。

他感到奇怪,空明案和老夫又有什麽關系,我又能幫上徐次輔什麽忙?這種事情實在太敏感,還是不理睬的好。

再加上對周楠極為反感,就淡淡一笑,對門房道:“你去對周楠說老夫已經睡下了,若是公務,明日上折子。若是私事,內閣輔臣沒有私事。”

就叫門房出去把周楠打發了。

過得片刻,門房又回來稟告:“袁相,周楠說他是為順天府順天府提學段承恩被禦史彈劾一事而來,甚是要緊,請閣老務必接見。”

袁煒心中奇怪周楠竟然不是代表徐階來做自己工作的,倒是奇怪了。他正為段承恩的事情而頭疼,心中一動,想了想:“也好,就叫他進來。”

深更半夜的,袁閣老也不方便在內宅接見周楠,就由一個下人扶著去了外面的堂屋。

霧更大了,冷中中,白氣滾滾,竟是不能視物。

不一會兒,周楠就進了堂屋,拱手作揖:“下官見過袁相。”

袁煒精力不濟,加上心情惡劣,只想早些安歇了。也不廢話:“你和段承恩是什麽關系,來我這裏所為何事?”

周楠環顧四周,卻見袁煒家擺設很寒酸,堂屋裏的桌、幾都已經掉了漆露出裏面的木質紋理。老袁沒有著官服,身上只一件道袍,洗得發白。

他家的宅子也不大,就三進。

由此可見這個袁煒也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在士林中也有清廉的口碑。

周楠:“下官本是順天府學子,今年秋闈之前參加過一場加試,是段提學取了我。說起來,下官和他也有師生情分。”

袁煒:“哦,原來如此。”

周楠:“聽說科道正在彈劾袁相。”

這話問得無禮,袁煒眉頭一聳。他是個有修養的人,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隨口道:“科道清流也是職責在身,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夫坦坦蕩蕩,無懼人言。”

你還裝,這京城誰人不知道你袁煒現在已經被言官弄得狼狽不堪,周楠心中暗笑。便道:“雖說言官的議論不必在意,不過,任由他們胡說八道,卻有損老大人的清譽。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也極是討厭。”

袁煒嚴肅地說:“我朝廣開言路,要讓人家說話,就算說錯了也不要緊,怎麽就是胡說八道了,周大人慎言。”

“是是是,閣老說得是,是得讓人說話。可自由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出自公心,就算言官對袁相有所誤解,閣老大人有大量,自可一笑置之。不過,如果有人懷著別的心思,為博取個人名聲,一味胡攪蠻纏,甚至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卻敗壞了朝廷風氣。如此,以後國家若有事,大家只是想著為自己撈名聲挑別人的錯,又不用承擔任何責任,豈不是讓做實事的人心冷,非國家之福。”周楠侃侃言道:“如今內閣之中,徐次輔如今出了事,只剩李閣老和袁閣老。清流們這次彈劾老大人,這是想讓內閣無人理政嗎?下官對那些只知道栽贓陷害搬弄是非的小人深為不齒,也為老大人這種一心為公的君子不值。”

這話算是說到袁煒的心坎裏去了,他低嘆一聲:“世人誹我謗我,且由他去,老夫只知道實心用事,報效君父知遇之恩。”

周楠如何覺察不出袁煒心意的改變,道:“是的,知恩圖報乃是君子的美德。段提學對下官恩重,他這次受到言官的彈劾,周楠只要助他度過難關。今日就求到袁相府中,請老大人為他做主,此物還請袁相過目。”說著話,他就從懷裏抽出一本冊子和一張寫滿了紙的紙遞過去。

袁煒接過去一看,是一本順天府大興縣的戶籍黃冊和一張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