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士不可不弘毅

整整一天周楠都處於忙碌之中,忙著將手頭的公務都處置幹凈,實在處置不完的就交給史文江。又將手下都召集在一起訓話,說本大老爺要去參加順天府的鄉試,在沒出考場之前,不會再來衙門了。有事情你們自己酌情辦理,實在吃不準就交給史先生。

本官不在的時候,史先生可以全權代表我。

經過安撫和解釋,史文江答應再站一班崗。說,周大人你如果中舉,在下繼續為你效力。否則,我自另尋活路。

周楠還能說什麽了,惟有苦笑。看來,自己也只有中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忙了一天,次日,周楠進了內書堂,開始給內侍學生們上課。

剛進學堂,就聽到下面低聲議論:“三賜先生到了。”

周楠一聽,楞住了,自己什麽時候得了這麽個綽號,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在這兩日,京城勛貴和內廷圈裏,周子木的名頭更響。你想啊,周大人隨侍君前代表皇帝給京城各大道觀布施,兩次差事都辦得龍顏大悅。第一次,皇帝先後三次封賞,周先生的委任狀拿到手軟;第二次,長公主殿下也是三次賞賜財物。

這樣的恩寵,國朝以來前所未有,即便是當年權傾天下的錦衣衛陸炳陸指揮使也不過如此。

雖說周大人將來很有可能被成為天子女婿,不能做官。可他在陛下那裏有不小的影響力,簡在帝心就是權力啊!

在京城勛戚和內廷圈心目中,老周已經成為年輕一代皇權的代言人了。

眾學生看老師的目光中自多了一分崇敬。

周楠心裏不是滋味,咳嗽一聲:“上課了,為師今天要教的內容是《隋唐租庸調制的沿革,以及和我大明朝丁畝的關系》。所謂租,就是田賦;庸,身庸;調,徭役。唐代在以前均田制基礎上實行的田租、身庸、戶調三者合一的賦役制度。北周時的裴俠征收庸,用以代役。隋文帝開皇十年,規定丁男五十歲免役收庸,允許交布帛以代替力役……我朝實行的是丁畝分離制,人口徭役和畝稅單獨征收……”

“……如此,問題就來了。有貧困家庭勞動力充沛,可名下卻沒有田產,國家也征收不了多少賦稅。而有的人家卻良田千畝,在征丁口的時候也征不上來多少。顯然,這個丁畝分離的稅收制度不甚合理……”

周楠本是基層公務員出身,熟悉地方民情。他和其他教習授課的時候子曰詩雲不同,專授經世濟用的學問,加上口才了得,聽起來非常有趣。

倒不是叫學生們不學聖人之言,其實,在場的兩百多學生誰不是十年寒窗出來的。就其學問未必就輸於周楠,真叫他們去考,大家中個秀才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些人都是內廷的精英,將來是要做內相治理天下的,如果不知道周楠教授的學問的價值。

一個個都聽得如癡如醉,並在心中計較,當年我若是執政司禮監,又該如何改革這一弊端?

丁畝合一本是張居正新法的重要內容。

張居正改革有三項重要綱領:一條鞭法、考成法和清丈天下田產丁畝合一。

簡單說來,就是清被大戶人家隱匿的人口和土地,增加稅務規模;將實物稅和徭役統統折合成銀子;並以完成這兩項任務的數據做為官員的考核標準。

到清朝雍正的時候,四阿哥更進一步,直接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一體服役。

沒錯,周楠今天所教授的內容就是張居正的隆萬大改革。

這事周楠想過了,明朝之亡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國家財政崩潰;二是小冰河期天災,百姓衣食無著,只能揭竿而起。試想,如果崇禎年天災的時候,朝廷有錢賑濟百姓,能拿出軍費鎮壓叛亂,何至於讓黃太極揀個大便宜?

要要充盈國庫,張居正新法是救大明朝的唯一良方。

在張居正當政期間,國家強大,也因為有充足的物質保障,這才有萬歷三大征酣暢淋漓的大勝,這才有老張去世後國庫中存銀一千三百萬兩。

如果不是因為萬歷親政之後,盡廢新法,大明朝何至於亡國?

萬歷糊塗,竟然為了私人恩怨將一條鞭法這根大明朝唯一的救命稻草丟了。

萬歷和張居正的私人恩怨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老張觸動了士紳階層和文官集團的利益,變成了大夥兒的公敵。

說到底,張居正和嚴嵩都是幹臟活的。只不過,嚴嵩是皇帝的白手套,而張居正是國家和民族的白手套。

這二人下場都不太好。

周楠也有心要改變明末悲慘的局面,可是那日探監的時候嚴嵩說“你會再來這裏”的那句話叫他心中悚然而驚,歷朝歷代,凡是有志於變法圖強的政治家都很倒黴,前有商鞅、王安石,後有張居政、戊戌六君子……俺老周就是個普通小白領,追求的是富貴榮華,送死的事情可不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