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王世貞的誇獎

以周楠的特立獨行嘩眾取寵的稟性,如果在往日被人這麽誇獎,早就自吹自擂翹尾巴了。

但今日他心中有鬼,卻一臉羞愧地埋下頭來。

這神情落到王世貞眼中,禁不住暗暗點了一下頭:此子表面上看起來飛揚跳脫,卻是個不驕不躁之人。

他又將目光落到文章上:“你這個題目沒有破好,可改為賢者觀聖之深,而即得之於道者焉。”

說罷,就將周楠文章的第一句塗了,重新寫將這段文字寫上去。

周楠:“恩師說得是,弟子受教了。”

“承題部分也不妥。”王世貞又抹了一這一段,將修改後的文字改上去。

“起講寫錯了……”抹掉。

“入手……你怎麽能夠這樣入手……和前面文理氣機根本就接不上去。”抹掉。

“起股,怎麽文風又變了……純粹就是亂做。”抹掉。

“絲……中股……你寫的是什麽,垃圾嗎……”

王世貞惡向膽邊生,一路抹下去,整篇文章被他塗成了黑板。

最後,他將筆朝地上一扔,怒喝:“周楠,這就是你做的文章,你以前的秀才是怎麽考來的,賄賂考官還是請了槍手?”

周楠滿面通紅,感覺臉上以後無數的雞虱子在爬:“恩師,學生,學生,學……”

王世貞徹底爆發了:“滾出去,滾!”

如果換成別人對周楠如此無禮,無論對方是什麽人物,自然是不能忍。小爺如果八股文章寫得字字珠璣,還用你來教,自去參加鄉試了。

一言不合,說不定還要和王世貞打上一場。

可是,這裏是古代。天地君親師,老師可是如同父母一樣的存在。做學生的把老師給打了,那就是大大忤逆,這輩子也不用在場面上混了。

而且,自己肚子裏究竟裝著什麽自己最清楚。對於八股文他只是個門外漢,王世貞這種作文高手自然有資格教訓他。

沒辦法,周楠只能忍了:“恩師你先消消氣,學生先告退。”

“想走,沒那麽容易,在外面等著。”王世貞咬牙切齒。

他心中悔啊,後悔當初不該答應唐順之收周楠為弟子。

唐應德是心學掌門,名震天下的大名士。自古文人相輕,如王世貞這種目高於頂的大才子對他也是服氣,他推薦的學生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當初,唐順之在想他推薦周楠的時候,還介紹了我們周大人所作的幾首詩詞。

作為文學界的領袖,王世貞如何不知道這些詩詞的妙處,一看就丟不下,腦子裏反反復復都是“為誰風露立中宵”“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這些精美到極處的句子在回響。

不禁心懷大敞,自己如果能夠收這種佳弟子入門,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到周楠金榜題目一天,那才是師徒雙進士,嘉靖二俊傑。千秋文章事,文壇兩詞宗。

今日一看周楠的八股文,王大人如遭雷擊,強烈預感自己一世英名只怕要毀在這個周子木身上。

就他所寫的這篇作文,別說考舉人考進士,直他娘縣試那一關也過不了。

可是,他的字怎麽寫得那麽好,詩詞怎麽又是一派大家宗匠氣勢?

這其中怎麽透著詭異,想不通,想不通。

周楠被王世貞趕了出來,又不好離開,正得郁悶地坐在堂屋裏,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待將肚子塞得滿滿的,王世貞氣勢洶洶拿著戒尺過來。

周楠大驚,這是要打我手心嗎?本大人都二十八歲了還被人打,顏面何存?

他忙跳起來,賠笑:“恩師,方才是學生的錯,你老人家快坐,學生給你斟茶。學生晝夜讀書,身子孱弱,這體罰,是不是暫時寄下。”

看到自己這個學生身高臂長,滿面健康的紅光,又有哪點身子羸弱模樣。王世貞差點被他氣笑了,冷哼一聲,“誰說要罰你,聖人雲,不教而誅是為虐。”就將戒尺從後頸處伸進去,撓了幾下。

喝過周楠遞過來的茶水,王世貞冷著臉:“今天這文章你是怎麽作的,每個句子分開看還算可以,但合在一起卻是一竅不通,文理也連不上的,當初你又是怎麽考中功名的?”

周楠賠笑道:“恩師,學生當年受人冤枉,發配遼東十年,十年沒摸書本,所學的東西早就還給先生,心性也是大變,現在卻是揀不起來。唐公和恩師美意學生心領,學生就是個魯鈍之人,對明年的科舉也不報幻想。惟獨怕考得太差,汙了恩師清名。”

聽他這麽說,王世貞心中有些明白。是啊,三天不練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十年遼東戍邊生涯,換任何一個人都熬受不了,哪裏還有心思讀書。別說是周楠,自己父親被下到天牢裏,生死未知,這陣子自己何嘗不是五內俱焚,什麽事都做不了。

想起父親,王世貞眼圈一紅,再不忍心責怪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