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輩苦食堂久矣

第一個陷阱是,學生們所上的陳情書的中心思想只是議論朝廷派出礦監收稅,這是與民爭利。中國古時候的讀書人崇尚的是無為而治,崇尚的是大社會小政府皇權不下縣。這賦稅什麽的,稅率自然是越低越好,稅種越少越好。

一個稅種出來,無論好壞,下意識反對就好,這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確。

你反對就反對吧,就算是罵上幾句娘也無妨。

可鄒應龍卻暗示學生們將炮火對準內閣,說內閣出了奸佞小人。那麽,這個小人是誰呢?

很簡單,誰出的這個新政策,誰派的礦監,誰就是小人。

明朝的內閣閣臣雖然位高權重,可他們還有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擺在那裏被人罵的,每年都要被言官彈劾上幾次。遇到這種事情,閣老們都會一笑了之以示涵養。

所以,鄒應龍提示大家不用怕得罪閣老們,大膽說話。

可問題又來了,朝廷派出的礦監都是大內的公公們,閣老們可沒有派遣他們的權力。如果任由秀才們議論下去,話題最終就會引到喜歡到處A錢的嘉靖皇帝身上。到時候,天子雷霆一怒,盧知州身為地方官的麻煩就大了,一個誹謗君父的評語自然是簡在帝心。

第二個陷阱涉及到盧知州一旦觸怒了萬歲最後定什麽罪名的問題。鄒應龍這句“身邊但有惡政亂政,也可以說說”明顯是在鼓勵大家給盧知州挑毛病,讓盧大人紅紅臉、出出汗。

為官一任,無論是造福一方還是禍害一方,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總會觸動什麽人的利益,或者單純地有人看你不順眼。

不做不錯,少做少錯,多做多錯,別人要挑你的錯還不容易?

這鄒應龍一步接一步,算計到極點,確實叫人無力招架。

周楠早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鄒應龍在說話的時候,他就在留神觀察下面的學生們。

鄒大人話音剛落,就看到人群中有個秀才身形一動,就要排眾而出。顯然,這人是鄒應龍早已經安排好了的,要率先發難,點燃這根對朝廷對州衙不滿的導火索。

周楠如何肯讓他說話,突然抓住長案上的驚堂木狠狠一敲。

聲音清脆,回音不絕,那個秀才身子顫,腳步不覺一頓。

鄒應龍大怒,斜視周楠。

周楠對著眾人喝道:“給事中說得對,我輩讀書是為什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能一味死讀書讀死書。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大膽說話。朝堂上的奸佞是誰要說,身邊但有惡政亂政也必須說,賈學正,你可知罪?”

賈學正剛才聽周楠說“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心中正贊: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啊,真是說到我輩士人心坎裏去了。

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州學裏但凡遇到學生鬧事,都是細聲勸慰,和稀泥了事。其實,他也想想京城國子監和各省學政官那樣,一言不合就打學生屁股,甚至開革學生功名,那又是何等的威風。

非不願,實不能也。

他沒有進士功名,僅僅是個九品芝麻綠豆官,學生們都是秀才,讀的書不比他少,功名相當。在這種知識分子紮堆的地方,你要想服眾,一是要靠文憑,二是要靠過人的學問。抱歉,這兩樣他都沒有,只能做個老好人了。

今天這事賈學正看得明白,鄒應龍是沖盧知州來的。盧大人無論死活,他這個學官都能太平當下去,且當個看客好了。

周楠這一聲斷喝,好半天這個老實人才一臉迷糊地擡起頭:“周行人,下官何罪?”

我們的周行人冷笑一聲:“你有罪無罪,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得學生們來定。”

說完話,他朝下面瞟了一眼。

“對,周行人說得是。”一個秀才走了出來,高聲道:“各位同窗,賈學正殘害州學學生,我等苦其已久,今日當著三位大人的面,當除此獠。”

“殘害州學學生?”鄒應龍和盧知州同時放下陳見抽了一口冷氣。

大明朝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功名的書生是統治階級的基石,是文官系統的後備力量,是跨世級人才。因此,朝廷給了讀書人許多特權。

現在竟然有人殘害學生,這還得了。

賈學政就算在糊塗也知道這個罪名意味著什麽,立即對那秀才喝道:“谷秀才,本官待學生們一向寬厚,你說本官殘害學生,真是荒謬之極。你狀告本官何罪,可有證據?”

谷秀才捏著拳頭怒喝:“還需要證據嗎?賈大人,我問你,按照朝廷制度,縣州兩級學府,寄食學堂的學生每月都要吃一次魚一次肉,一日三餐都要足量。可你看看咱們吃的是什麽,你不欺心嗎?”

賈學正:“學堂裏是每月吃一次魚,吃一次肉啊,這事大家都知道的!至於量,本大人可是給夠的。谷秀才,你這是要告本官貪墨你們的夥食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