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句話也聽不懂

那個刑房典吏就大聲朝外面喝道:“其他案子先放一放,縣尊命周家莊周楊,周……暫時叫周楠吧……上堂回話。”

按說被人插了隊,其他幾個過來打官司的百姓應該大為不滿才對。可這案子聽起來好得勁兒的樣子,大家也顧不得氣惱,都將精彩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

周楠和周楊同時走入大堂,跪在一快大約三尺長寬,顏色也和別處不同的石板磚上。

這磚很有講究,比其他的石板要大些,下面乃是空心。如此,犯人一旦將頭磕下去,回音陣陣甚是響亮,盡顯官府的威嚴,也不知道是公門中那個混蛋東西發明的,這簡直叫人無法克可說。

周楊當即就將腦袋狠狠地再石板上撞了幾下,哀聲喊道:“小人乃是周家莊農戶周楊,控告此賊冒充去世兄長,霸占寡嫂,還請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啊!”

作為一個現代人,周楠自然不習慣給人磕頭。但是,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革除了功名的秀才,入鄉隨俗吧!他隨意地意思了一下,朗聲道:“周家莊前縣學廩生開革生員周楠見過老父母。”開革生員四字咬得極重。

古代的七品知縣又被稱之為父母官,所以普通人都稱之為老父母。

說罷,就擡起頭朝上面看去。眼前是一個頭戴烏紗帽,大約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面容顯得有些蒼白,眼皮也有點浮腫。國字臉,下頜有一叢短須,倒也生得相貌堂堂。

這就是安東縣知縣史傑人,蘇州府吳江縣人士,看他模樣果然有幾分文采風流的味道。

周楠在看史知縣,史知縣也在好奇地打量著冒充別人大哥霸占寡嫂的嫌犯。中醫講究的是望聞問切,古人斷案也要察言觀色,在古代的斷案理論中,一個人是否正直或者刁滑奸詐,只需要看一看眼睛就足夠了。心懷儻蕩之人自然目光明亮,若是有鬼,自然閃爍遊離。

這事說起來唯心,但卻是古代官員識人斷事的不二法門。

史知縣這一眼看過去,只見周楠身著幹凈儒袍,皮膚健康有光澤,目光平靜深邃,面部三庭均勻,活生生一副戲文裏的正派角色,心中就起了好感,點點頭:“原來是開革了功名的生員,本官看你模樣也不是做奸犯科之人,又為何被剝了前程?”又想起自己當年在縣學因為成績一直吊車尾,好幾次差點被開除。後來走了門子,好不容易保住秀才功名,這才有今日。

看到這個沒有功名的前縣學廩生,史知縣突然有種同病相憐之感,目光越發柔和。

周楠:“回老父母的話,此乃十年前的舊事,不足為人道。”見史知縣對自己態度和藹,心中暗喜:猜對了,這史知縣以前的學業和仕途果然坎坷。

作為知縣,本地最高的治民官,史知縣自然是安東縣第一名人。自來此為官,他是何方人氏,以前科舉名次如何大家早就打聽得清楚。逃到安東之後,周楠自然也動別人口中聽說過史傑人的來歷。

明朝是個森嚴的等級社會,良籍百姓分為士農工商四個等級。其中士是第一等,也就是掌握著知識的,有功名的讀書人。你一旦讀了書,考取功名就可以得到國家稅賦上面的減免,可以見官不跪,算是跨入了特權階級。

自己以前好歹也有過秀才功名,而史知縣也是讀書人出身。天下名教中人都是一家,遇事自然會偏向書生一邊。這也是周楊帶著兩個衙役來捉他進縣衙時,周楠提出先要換身衣裳的緣故。至少,你穿一身整潔的儒袍怎麽也比做農夫打扮給人好感吧?

而且,據周楠所知,明朝的江蘇乃是科舉大省,尤其是在蘇州府這種讀書人如同過江之鯽的地方,說難聽地扔一塊磚頭到街上就能輕易地砸中一個秀才甚至舉人。而江蘇每年的科舉名額有限,為了爭名額,府一級甚至要加試一場,合格的才能去參加鄉試。史知縣四十多歲才中了進士,還是三甲賜進士,估計學業也是不成的,難保當年在縣學的時候沒有當過學渣。於是,周楠就故意將開革生員四字大大方方說出來,要的就是史知縣感同身受,他也是賭一把。

果然,這一賭卻是賭對了。

問完周家兄弟二人的姓名來歷之後,史知縣一拍驚堂木,正式開始問案。瞪眼喝問:“下面所跪的周家莊周楊今日扭送你家兄長周楠來見本官所為何事?”

周楊今天氣勢洶洶地捉了周楠進縣衙,本以為事實勝於雄辯。這個賊子冒充自己兄長,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也就是一件小事。卻不想,知縣見了周楠之後和顏悅色,對自己卻是聲色俱厲,反顯得自己像是被告,這究竟是怎麽了?

他忙槍天呼地地大喊:“縣尊老大人,小人有一紙訴狀奉上,狀告眼前這個賊子。此賊貪謀我家田宅,覬覦寡嫂美色,竟然膽大包天冒充我家在遼東充軍的兄長周楠尋到屋裏來。雖說此賊與我家兄長模樣有幾分相似,但小人從小和大哥一起長大,如何看不出他身上的破綻。今日扭送到衙門,還請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依法嚴懲此惡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