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著可怕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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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經歷了神功元年(697)那鬧哄哄的一年,在河北因安撫老百姓立下大功的狄仁傑被武則天任命為鸞台侍郎,並於第二年正式進入宰相班子。

其實這已經不是狄仁傑第一次拜相,早在六年前,也就是天授二年(691),狄仁傑就曾經入過閣、拜過相,後來因為被來俊臣陷害而入獄。

這次能夠東山再起,完全得益於武則天對他的賞識與信任。武則天曾對狄仁傑說:“我聽說,狄愛卿在汝南幹得不錯。雖然你有能力,但曾經有人向我告發過你,你想知道是誰嗎?”

狄仁傑搖頭拒絕道:“陛下如果認為我錯了,那麽我就改。如果認為我沒錯,我也不會沾沾自喜,只能說得遇明君聖主,是我狄仁傑一生的幸運。我不想知道是誰詆毀我,是因為我還想將他當作朋友。”

狄仁傑越是如此,武則天就越是欣賞他的為人。而在狄仁傑看來,專心治政要比與人鉤心鬥角重要得多。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寬厚之人。面對狄仁傑的磊落人品,武則天的內心也是極為贊賞的。作為帝王,武則天對朝中官員的人品能力心中有數,她一心想起用這些人,讓他們為自己的帝國服務;任用酷吏與小人,是她不得已而為之的。

狄仁傑是並州太原人,和武則天算是半個同鄉;他比武則天小六歲,這一年他已經六十七歲。幾十年的宦海浮沉,武則天的喜怒無常,同僚之間的過河拆橋,他已經一一領教了,也變得更加麻木。但有一樣東西他始終沒有放棄,那就是赤誠之心,一顆對大唐帝國的赤誠之心。他必須忍耐,也必須等待機會出現。

不誇張地說,這時候的狄仁傑已經修煉為一個老成謀國之人,行事沉穩,智慧通達。更讓武氏族人感到膽寒的是,狄仁傑是一個懷揣著政治理想上路的人。而他所信奉的政治理想是如此純粹,那就是去除武派勢力,恢復李唐。當然去除武派勢力,與暫時擁護武皇並不矛盾。

狄仁傑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他不光有著極好的辯才,還有著與之相符的容貌。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此人在外形上也很有“男神”的風範。

狄仁傑就是這樣一個內心有著堅定信仰,做事又能圓融通達,算是內方外圓之人。幾起幾落,他依然能夠得到武則天的賞識。這不免會讓那些失勢的李唐舊臣們感嘆,狄公的存在,才是李唐復國的希望所在。

當時很多人背後對武則天的私生活指指點點,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武則天養在控鶴府的那些面首。比如說分管刑部工作的宋璟,就愛跟武則天身邊的張氏兄弟過不去,有事沒事找個機會將兄弟二人找來審訊一通,借此打壓他們的氣焰。

還有那個勸武則天殺掉來俊臣的宰相王及善,他也勸武則天不要因為沉溺於男色,讓自己明君聖主的形象受損。

與他們相比,狄仁傑則要溫柔得多,他無視武則天在生活上所表現出來的淫靡之風。在狄仁傑看來,作為君主的武則天養兩個男寵與她能不能當一個好皇帝並沒有必然聯系,用不著上綱上線,動不動就往君臣失序上面靠,這種做法只會適得其反。

雖然狄仁傑沒有指責過武則天的私生活,也沒有與武氏族人鬥得天昏地暗,但這不代表諸武就能輕易放過他。武則天越是重視狄仁傑,就越讓武氏族人感到不安。

諸武顯然已經意識到,風頭太勁的狄仁傑將來有可能會成為他們全面接手皇權的最大障礙。當初狄仁傑被來俊臣陷害入獄,武承嗣就在背後暗暗使勁。起因是當初李唐皇室起兵討武兵敗,狄仁傑為了營救因屠城被無辜殺戮的越州百姓,站出來阻攔,也因此開罪了武承嗣。

後來狄仁傑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又從死牢裏把自己撈了出來,才算躲過一劫。這樣的困境對方都能逃脫,武承嗣幹脆自己跳出來奏請誅殺狄仁傑。狄仁傑不死,他的心就不死。狄仁傑不死,他的帝王夢就會死。

奏章一次次地遞上去,又一次次地被武則天駁回。如此反復折騰,他還是不死心,又指使一個叫霍獻可的低級官員,用腦袋撞擊玉階來要挾武則天殺狄仁傑。可無論如何,武則天還是無意取狄仁傑的性命。

狄仁傑復位之後並沒有去找武承嗣算賬,他無意與對方做過多的糾纏,他要的是武則天的信任與支持,要的是用自己的政治觀點去影響武則天。唯有如此,李唐復國才有希望。

史料中的狄仁傑“好面引廷爭,太後每屈意從之”。憑借著自己高人一等的辯才,狄仁傑喜歡在朝堂之上與政見不同的武派人士展開對弈,而武則天總是會被其感染與說服。

那時候上朝,如果皇帝開明,鼓勵大開言路,那麽大臣們上朝就好像是去參加辯論賽。正反雙方各執一詞,尤其是那些以辯論起家的禦史,更是將朝堂視為鍛煉口才的絕佳場所。他們動不動就在朝堂之上吵架擡杠,爭得臉紅脖子粗,脾氣暴躁者恨不得卷袖子伸胳膊沖上去掐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