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統是原罪,不需要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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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奇怪,李沖起事時,他事先所聯系的那些宗室諸王都在幹些什麽,為什麽遲遲不見他們呼應而起?原來在接到李沖起兵的消息時,李沖已處於不利態勢。諸王為了保全自身,沒有一個人響應援助李沖。在恐懼和疑慮中,他們還在猶豫到底陪不陪李沖玩這場死亡遊戲。

他們可以口沫橫飛地談論武則天的是非,談論誅殺她、匡復李唐的光輝前景……話說得激情有力,可不代表真能辦成事,尤其是大事。

真到了發兵討伐那一天,他們最先想到的是:保命要緊,還是不要做沒有勝算的事。他們想的是,只要他們今生就這樣遮目掩耳,沉默是金,那掠過帝國上空的風暴,也許就會從他們頭頂上方安然地吹過,無損於家族的完整與榮耀。

隨著李沖起兵消息而來的,是他陣亡的喪報。這消息讓宗室諸王產生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可他們這種僥幸自保的心理並沒有保持多長時間。

越王李貞怕了,他手裏只有區區五千兵馬,靠什麽與武則天的十萬人馬鬥?不過,李貞也有些忐忑不安,他曾在城西水門橋出遊之時,臨水自鑒。當時他看到自己的水影沒有腦袋,心裏很是不快,以為這是不祥之兆。不過,現在他也不顧不了那麽多了。兒子已舉事,他這個做父親的又怎能不助一臂之力?可是還沒等他舉事,兒子陣亡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諸王按兵不動,估計也沒有多少指望。事到如今,除了趕到洛陽當面向太後請罪,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他以鎖鏈捆綁自己,趕到驛站。

越王李貞在驛站遇到距豫州城不遠的新蔡縣令傅延慶,這位縣令已響應李沖的號召,率來兩千兵馬。傅延慶還不知道李沖的死訊,正準備去投奔李沖。路過李貞的地盤,準備找李貞寫封介紹信,讓自己到那邊能夠混個比縣令大的官。

這支奇跡般出現的軍隊給了越王李貞決戰的勇氣。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就算他放下武器,親自赴神都洛陽當面向武則天請罪,也免不了一死。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為已死的兒子報仇。

李貞決定封鎖不利消息,給每個人注射一針強心劑,然後放手一搏。為了鼓舞士氣,他在動員會上慷慨激昂,發表了一番演說:“我的兒子瑯琊王的軍隊已勢如破竹般地攻陷魏、相數州,如今已有二十萬大軍,數日內就會到達這裏與我們會合,我們要奮勇殺敵,直搗洛陽。”

李貞注射的強心劑維持不了幾分鐘,這些士兵大部分是受到脅迫,不得不服從的,根本沒什麽鬥志可言。越王李貞最信任的人是裴守德,將女兒許配於他,任他為大將軍。

接到越王李貞發兵的快報後,武則天派宰相、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張光輔率十萬大軍去征討。同時下令,把已死的瑯琊王李沖抄家滅籍。

當十萬大軍遮天蔽日地殺將而來,李貞的臨時雇傭軍只在城外做了短暫的抵抗就逃回城裏,武則天派來的十萬大軍如黑雲壓城,豫州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得風雨不透。

在這形勢萬分危急的關頭,越王李貞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尊貴身份——李唐皇室,自己不是一般的流寇。他正了正衣冠,決定使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用的招數——念經。他將縣內所有的道士、和尚集合起來,日夜在城內作法念經,祈求勝利,又要所有士卒佩戴一份避兵符——上面寫有北鬥、日月字樣的護身符。

這完全是一幕黑色幽默劇。在淒厲的血腥屠殺中,聲聲佛號成了命運的詠嘆調。幾千人面對十萬人,這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比賽。

豫州官民紛紛投降,打開城門迎接政府軍。官軍入城,沒有遇到什麽抵抗,只有李府的家僮拼死抵抗,他們一心護主,可他們的主子早就沒了影子。

李貞已經無心再戰,結局雖然早已料到,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李貞將妻子、兒女、女婿召集起來。他捋了捋風中的白發,長嘆一聲:“事已至此,豈能坐以待斃?”他將帶在身邊以備萬一的鴆毒混在酒裏,一飲而盡。一家人選擇了集體自殺。李唐皇室的護權行動就這樣成了一場鬧劇。

李沖折騰了七天,李貞比他兒子稍微強一點,前後持續了十七天。

宗室諸王當初借著密使及書信暗地往來,彼此之間早就定下打倒武則天的盟約。其中魯王李靈夔的次子右散騎常侍範陽王李藹派密使見越王李貞時,就曾經不自量力地說過:“諸王如果能同時從四面八方共同舉兵起義,那還政大功就唾手可得。”

當共同舉兵成為一個笑話,那就注定了這場血與火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夢境。當然,諸王所在地相距甚遠,不便商量細節、統一行動是原因之一;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膽怯和猶疑才是失敗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