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往事可追

趙桓隨口而發,謝亮等人卻是猛然一驚。

皇帝回來兩年多的時光,並沒有派遣過使者往金國,唯有上次金人送還了不少被俘的大臣,雙方接洽時曾經有使者接觸,皇帝命人給遠在五國城的趙佶送去了一些生活用具。

而這一年多的時間,兩邊打生打死,爭戰不停,根本就沒有接觸,問好送物之舉,自然是無可進行。

今日宮中情形詭異,皇帝卻突然提起派人問候上皇的話頭,自然教各人詫異非常。

見諸臣都噤口不言,趙桓冷笑一聲,知道他們必定也對宮中謠言有所耳聞。

當下逼視諸人,問道:“諸卿如何看?”

眼前眾臣,趙開新進,謝亮張所等人其實並不如何受皇帝信重,與趙鼎等樞臣不同,眼下又說的是極敏感的天家骨肉分離的話題,其中關涉著靖康二年慘變和金宋兩國戰和大事,眾人哪敢胡亂發言。

半響過後,謝亮方先期期艾艾道:“陛下父子情深,想派人去探視上皇,也是該當。”

他一開口,旁人如釋重負,亦跟著道:“不錯,是該派人去看一下上皇起居。”

趙桓接過內侍呈送上來的茶碗,輕輕吹開浮葉,悠然道:“既然諸卿都以為該當如此,那麽究竟選誰出使為好?”

此語一出,殿中卻比適才更加沉悶。

金人屢吃敗仗,死傷慘重,兩國間情形已由純粹的宋人吃虧而逆轉,那金人虎狼之性,當年勢強時還經常扣押宋使,現下屢次吃虧,萬一有個不妥,使臣可就不止是被扣那麽簡單了。

況且就算性命無虞,被扣在北方關個十年八年,冰天雪地裏喝風鉆沙,可也當真苦極。

如此一來,當著眾人的面推薦別人去上京公幹,甚至跑到五國城,這等若是把人往死裏得罪,況且不知本人意願,若是推薦了而裝病推辭,甚或辭官落跑,與其到時候兩邊都吃掛落,倒不如現下保持沉默的好。

至於自薦,那更是提也莫提。

見各人悶聲不響,趙桓冷笑道:“我父子當年被俘,青衣笠帽冰天雪地裏趕路,到了五國還被逼自己種地,挑水施肥澆糞捉蟲無所不為,種種苦楚不可勝數,今以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親去,怎麽想選一個為朕分憂的人選,竟也是不可得麽?”

殿中偏狹,眼前不過數十大臣,都是位至宰執或是樞密,以及一些重要部門的長官,而此時各人聽得皇帝計述當日北國情形,想到以天子至尊而在冰天雪地裏刨土趁食還要忍受金人苛責虐待,卻都是忍不住跪將下來,口中俱道:“臣等死罪,願為陛下效力出使。”

“嗯,今日殿中,還都是朕重新選拔任用,究竟要比靖康二年好一些!”

趙桓站起身來,擡眼看向殿外,只見遠邊天際烏雲壓頂,朔風凜洌直拍殿門,他眼中似有淚光,喃喃道:“朕當日由金營議和出來,飽受金人侮辱,曾道:宰相誤我父子。而京城百姓於道路兩側相迎,聞言都是淚下。”

見眾人都匍匐而不能言,更有人悚然動容,有幾個親歷過當日事的大臣,竟是開始低泣。

趙桓心中卻是波瀾不起,適才講說的不過是他聽聞到的往事,原是並不以身投入,今日講說,不過是要比說當日責任,訓斥完後,還要編成書籍刊印天下,以涮洗他本人在靖康二年的責任,此事原本早該進行,只是趙桓並不太在意往事,究竟心裏並不把自己當成靖康二年的那個懦夫,而今謠言紛傳,他這才明白,靖康二年已經與自己密切相連,當日的人與今日的他,已是牢不可分。

當下又厲聲道:“當日大臣,兵部尚書搜刮民財以濟敵軍,宰相無一人不請議和,樞密奉上皇南逃,朕的帝師耿南仲最受朕信重,對朕也是忠心耿耿,結果亦是絕口不敢言戰!今日坊間有言,朕今日堅毅敢戰,與當年絕然不同,其實是朕大權在手,拔擢敢戰大臣,一意抗敵到底,若是換了那些所謂大臣,朕以一已之力,又能如何?”

他說到這裏,到確實是氣怒難解,北宋之亡,一半亡在皇帝無能懦弱,另一半確實得算在那些無恥無能的大臣身上。滿口儒家經義,一旦需用時,則腳底抹油有之,投敵效力蠻夷有之,縱是氣節不虧,也是能力不敷者多,真正公忠廉能又勇毅敢戰者,百中不能出其一。

皇帝由選擇使臣,說到靖康二年事,語氣已經是越發峻刻,各人原本還不解其意,到得此時,終於明白是在為當年事開解。

當下俱都答道:“當日大臣無能,誤國害民,請陛下重治其罪。”

“罷了。”趙桓擺手回座,語氣已經轉為平靜,只看著眾人道:“諸卿起身說話。”

各人依命起身,虞允文卻是站前一步,向著趙桓道:“臣願意代天出使,請陛下依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