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進得城內,看著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姚平仲敞開道袍,抹一抹額頭上的汗水,向著虞允文苦著臉道:“都要交八月了,天還是這麽熱。”

虞允文的臉也是熱的通紅,卻不象姚平仲那麽隨意,一頭長發仍然束的齊整,衣袍也是穿的嚴實。

聽到姚平仲抱怨,再看他袒胸露臂,虞允文先是一笑,然後又嘆道:“人都說八水繞長安,現在竟成了這般模樣。咱們一路趕來,天旱的厲害,溝渠都幹涸了,只怕連渭河也可以平趟過去了。”

姚平仲雖然是武將,需得精通地理,卻不如虞允文這樣對環境優心。聽到他這麽感慨,便大大咧咧答道:“關中敗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太祖、太宗、真宗,三代皇帝,都有想遷都關中的意思,就是因為漕運不順,只得放棄。定都東京,不也是很好,天朝上國之都,他國無法比擬。”

虞允文瞪他一眼,道:“幾位皇帝為什麽想遷都,姚兄不明白麽?”

姚平仲無所謂一笑,答道:“地利之險算得什麽,若是陛下當年是現在的作法,女真人過的了河又如何?東京城內外大軍幾十萬,怕個鳥!”

兩人的對答很是隱諱,其實說的也很是簡單。

宋自立國以來,就面臨著遷都的大難題和困局。當今朱溫篡唐自立,洛陽長安都被毀壞,關中疲敝不能供給軍隊和朝廷,只得遷往大梁,從此之後,五代中的各國都開始在汴梁定都。

宋太祖篡周立宋後,先是因循在汴粱立都,改為東京。然後時隔不久,便開始尋找合適的替代地點。

若以供給京城禁軍和文武百官及皇室的便利來說,東京無疑是最佳的地點。無數河流連接著東京城與江南的聯系,糧食和各種城市所需的物品,可以用最小的代價,運到東京城內。也正因如此,東京城成為中國有史以後,最繁華富足的大都市。

或者在城市規劃上東京不如長安,但是在富足程度和輻射周邊經濟的能力上,宋的東京,遠遠超過唐的長安。

只是有利便有弊,與當年八水繞長安,有潼關肴谷之險的關中相比,坐落在中原腹地的東京,卻在防禦上處於極其薄弱的狀度。

由南向北也好,由北向南也罷,東京都處於一個極攻難守的況態。自石敬塘獻上幽雲十六州後,北方的契丹和女真,都可以輕松的自長城沿線南下,由著一馬平川的河北平原,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可以攻到黃河岸邊,只需渡過黃河,便可以直到東京城下。

這樣的形式,對一個國家的首都來說,顯然是一種致命的危脅。

因是此故,自宋開國,遷都長安或是洛陽一說,便一直沒有停止。

而關中的敗落和漕運的龐大代價,卻使得遷都越來越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虞允文與姚平仲江南遊歷至陜西,沿途考慮風土人情,金兵駐防情形,待路過舊都時,雖然姚平仲忍不住拋灑下幾滴眼淚,心情極為激蕩,兩人都有相同的見解,都覺得就算是能在某個階段擊敗金兵,然而還都東京,並不是一個上好的選擇。

待進入到關中地界,卻又是另一番模樣。

大地幹裂,到處是光禿禿的黃色高山和深谷,因為持續的幹旱,大河無水,小河斷流,又沒有可資利用的水利工程,結果便是大規模的農業減產,甚至絕收。

兩人一路行走,雖然看到了各地的防禦森嚴,官府也在盡全力幫助農民,並不是不管不顧,怎奈時代的局限性和積弊已久,並不能在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皇帝身在長安,雖然力求節儉,整個陜西的供給,仍然要遠超出以往。

如此一來,等若是以全國的力量,往著關中輸血。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此次關中大旱,在史書上也有明確的記載,是整個大陸氣候變化所致,倒不是年年如此。

待到長安城內時,以姚平仲經驗之豐富,虞允文天資之高,自然知道,暫且駐蹕長安尚不是問題,若是長此下去,卻只是拖疲整個國家的力量,而地利之優卻退而其次,並不足以為這一場抗金之戰帶來勝利。

虞允文尚是年輕,心裏想著人能勝天,貪圖著關中之利。而姚平仲卻是老成也好,保守也罷,心裏再也沒有遷都的考量。

兩人此時雖然是白身,一個卻是宋軍宿將,一個是少年英傑,只要一個肯出來低頭向皇帝求官,一個肯去應試,則必定前途無量。

臨安苗劉兵變,兩人雖然拒絕保舉,卻也知道在這場兵變中的表現,早就上達天聽。這幾月來,皇帝不斷暗中派人尋找他們,也是明證。

此次來到長安,卻也是虞允文知道今秋將恢復進士考試,既然決意出來做官,自然要先去大比考試,然後才好方便行事。

姚平仲無可不可,心裏一面猶豫,一面也躍躍欲試,借由著陪伴虞允文的理由,相隨這個年輕小友,一同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