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幾個內侍,都是去了勢的閹人,當著皇帝的誇贊女伎,卻也不如大臣那般需要避違,一個個講的眉飛色舞,講當日宮中盛景,說的是天花亂墜。

趙桓此時已經自忖是見多識廣,這個時代的事情已不致於讓他驚詫。待聽到東京宮中光是玉真宮就有二十四區,宮室數千間,畜養的女伎數千,一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天姿國色時,卻也是驚的目瞪口呆。

“腐敗啊,腐敗!都說我們這些當官的腐敗,看來還是不如封建帝王啊!”

他心裏一邊痛罵,卻是稍有遺憾,可惜自己到這趙桓身上還是太晚,此時又不是享樂的時候,看來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重復當年盛況了。

卻聽這些內侍一個個又接著道:“諸女伎近得前來,一個個分隊奔馳,躍馬飛射,用闊於常鏃的矢鏃射斷崇政殿前那隨風飄擺的細柳枝,又射那疾奔的馬拖拽的滿地滾動的繡球。她們如同諸班直子弟一樣縱馬,卻比諸男子馳騁的更加飄逸,更加輕靈好看;她們如同男子一般射弓,一下便可把長三尺二寸,弓弦長二尺五寸,能破堅甲的神臂弓拉開。”

趙桓聽的目馳神搖,暗自想象。

那是何等樣的美景,草木深入,一片碧綠,幾百個須眉男兒,面帶愧色,看著身著紅袍,面目白皙的女子,張弓搭箭,箭不需發!

只是想到這裏,卻是當真遺憾。

趙佶若是將培養這些女伎的功夫,稍稍用在駐京的上禁軍身上,不使得軍紀武備廢弛到如此地步,又怎麽會那麽輕易的被人亡國。

他心中已是不喜,有一內侍不知他意,還道皇帝仍然聽的歡喜,又道:“當時有文學常侍樓鑰賦詩贊道:前騎長孆抱繡球,後騎射中如星流。繡球飛昆最難射,十中三四稱為優。這一首詩,便是贊的當時情形。”

這內侍腹中卻有幾滴墨水,居然將當日的詩文,背的一字不差。

趙桓終忍耐不住,冷語問道:“這樓鑰現在何處?”

諸人愕然,一個個低頭想了半響,終有人答道:“似乎被金人俘去,現關押在五國。”

趙桓頓足喝道:“朕豈不知!你們日後,不可再提這些,若要有存著讓朕擴大宮室,多養女伎以從中自肥的念頭,朕便將你們送到五國城,去陪侍上皇!”

這些人如此賣力鼓動,卻是當真存的這種念頭,被趙桓一語道破,一個個立時憚若寒蟬,不敢再說。

說話間,自太後處召來的女伎早已修在閣外,只是閣內說的熱鬧,只得在外等候。

聽得閣內無聲,那女伎便開聲道:“臣妾文婷,奉詔前來侍候官家。”

趙桓興致已是小被破壞,只是對方是太後身邊服侍的人,也不便怠慢,當下只得應道:“進來吧。”

“是。”

外頭先是脆生生的又應了一聲,然後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推開閣門。

十指纖纖,修長纖細,柔若無骨,正是趙桓極喜歡的手型。

閣外陽光正盛,門戶洞開時,綠色的身影一閃而入,光線在這身影上迅即掠過。

趙桓漫不經心的掠過眼神,正與對方的眼睛對視。

只覺對方的眼神並不如同普通的官人一般慌張,而是沉靜而如一潭秋水一般,安詳靜謐。

很久沒有與這樣的眼神對視,一瞬間後,對方低下頭去行禮,趙桓竟是若有所失。

暴虐、殘暴、仇恨……

仰慕、敬愛、畏懼……

或是出於各種心思,那種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假模假式的愛慕。

“起來吧,不必多禮。”

懷著想多看看對方的心思,趙桓立刻命這女伎起身。

只是文婷奉命起身後,卻是默然低頭,不肯再讓皇帝有與自己對視的機會。

趙桓輕聲嘆息,看著對方秀麗的臉龐,溫言問道:“你有什麽技藝?”

對一個女伎來說,這樣直接的問話並不禮貌,不過對方的身份若是皇帝,則自然不是問題。

文婷福了一福,低聲答道:“琴曲兩道,應該可以應奉官家。”

趙桓含笑搖頭,答道:“太鬧騰,朕要靜靜心。”

被打了回票,文婷也不慌亂,又試探著問道:“那妾身給官家朗讀一段莊子,如何?”

趙桓啞然失笑,心道:“朗讀也是一門技藝?”

原是要再拒絕,只是看著弱不禁風的清麗女子,心裏沒來由的一軟,當即答道:“好吧,朕聽著便是。”

說罷,又只覺得自己情緒不太對頭,苦笑搖頭。

如他這樣的男人,不論女人是如何美貌驚艷,都不能使他真的動心,而只有這樣看起來清麗嬌柔的女子,卻使得他心神不定。

趙桓既然答應,文婷便又向前幾步,距離皇帝更近一些。

文婷翠環綠衣,鳧鳧婷婷,到得閣中正中,仰頭背後,只是一瞬間,整個人的氣質好似脫胎換骨,霍然大變。只聽她朗聲背道:“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蚿曰:‘不然。予不見乎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