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眾人只道皇帝今日召見大臣,是為了商量新相人選一事,不料趙桓幾句說過,卻是又將中央職權重新區劃,怎料皇帝輕飄飄幾句話,便使得朝局將有大變。

若是僅僅變動中央,倒也罷了,依著皇帝所說,連同地方各司使和權力,也是被重新調整了許多。

這一類的地方與中央的權力分配,財政的使用與上繳,垂直體系的建立與使用,在現今的中國,尚且不清不楚,中央與地方的財政與權力分配,經過好多次的改動。

可憐在宋朝時,在場的雖然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卻如何能在腦袋裏有這樣明確清楚的分析與預判。

趙桓不過寥寥數語,做的卻是他深思熟慮,經過一年多的打磨自己心腹可任用的官員隊伍,經過對軍隊的進一步掌控,經過趙構已死的現實考量,然後方有此舉。

收回財權,直屬中央,然後剝離軍隊中的若幹權力,也直屬中央,然後又將執法與司法諸權分立,一樣收回中央,垂直體系,甚至連營田這樣的軍農一體的事物,亦收回中央部門。

如此一來,地方官員手中的權力,已經被削弱到極限,而軍隊亦變為只管做戰,甚至廂軍改革後,地方的駐防軍隊,亦是由中央一手掌握。

趙桓心中清楚,中央太過集權,並非好事。

然而在中國特定的條件下,最大的中央集權,反而容易將一團散沙一般,由儒家學說和宗族勢力組成的地方政府架空,凡事由中央掌握,則事必事半功倍。

在宋朝,地方官員的事情極少,大事上稟,小事交給宗族處理,水利衛生很少過問,治安司法攪和不清。地方太大,很難有科學和有效的管理,在古代的交通和通信條件下,以儒家學說立國,天子治士大夫,而士大夫憑借著自己的道德權威來鎮壓地方,地方則有宗族長者和官紳一體治理,凡事講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多一事不如小一事。如此泄泄沓沓,敷衍了事,逐漸成為纏在古代中國的痼疾,無法醫治。

秦朝的失敗,就是它原本在關中川蜀使用了細膩和嚴苛的法制,在小範圍內,可以制定並執行,而放之全國時,就顯示出它的不具彈性和無法實施的嚴重弊端。

加上始皇好大喜功,於是自秦之後,漢朝以始,中國歷朝政府,都放棄了對地方的真正控制,轉為無為而治的大宗旨。在這樣的總體思想氛圍下,變法,亦就是政治的改變和進步,舉步維艱。

而科技的進步,更被視為奇技淫巧,會破壞社會的整體結構,縱得小利,也會使天下變的更不安定。

至於明清,官員以熬資格來取代政績,已經成為潮流和約定成俗的定規,起因便是如此。

趙桓深知此中情弊,更知道不在這一點上有根本的改變,想使得中國社會脫離往下去的泥沼,而轉為有健康肌體和思維,漸漸強盛,而不是靠一兩個天賦英才的帝王,就只有從整個體制上來著手。

他不是救世主,卻有信心在自己手中的幾十年,使得中央集權政策能發揮出它應有的效能,至於身後事,歷史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他開了頭,則自然有人繼續下去。

趙桓的這些考量,在場的人縱是聰明絕頂,也斷然不知所以。

雖然覺得變更戶部與三司的權限有些多事,各人卻無法知道其中深意,當下一個個俯身答應,對皇帝的這些決斷並無異義。

趙桓暗自發笑,當即吩咐,此事的細節交由幾位宰相協同處理,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將各地的財權事權收回。

此事處斷完畢,趙桓神清氣爽,當即又將嶽飛奏書傳示群臣。

幾個宰相看完,卻是不便先講,只得待趙鼎與張浚先看完,由得樞密先說。

張浚皺眉看完,只道:“武臣敢說帝王家事,大逆不道,陛下給他的批復雖然斷然拒絕,也加以訓斥,臣只是以為還要略加懲處,才能杜絕此風。”

趙鼎也是宗室,此次事關皇帝權威,倒是難得與張浚意見一致,當即也道:“臣意也是如此,陛下處斷的太過寬仁了。”

趙桓並不以為然,答道:“祖宗向來以寬仁為務,現下也是要武臣效力的時候,這嶽飛也是出於忠枕之心,訓斥幾句也就罷了。”

趙鼎紅頭漲臉,亢聲道:“陛下,這話說的不對。我朝向來寬文臣而嚴武臣,武臣不曾讀書,不知大義,而且手握重兵,稍有不慎,就是潑天大禍。況且,祖宗寬仁,也知道將人處之以法。太祖當年,待大臣和百姓多麽寬仁,有一次東京失火,太祖大怒,下令將引發大火的小卒押至鬧市,扔進火堆活活燒死。行刑之日,太祖亦是不忍,那小卒慘叫聲令得東京百姓毛骨悚然。太祖道:唯有如此,方能為來者戒!”

他頓了一頓,最後總結道:“太祖垂訓不久,望陛下能細思此事,給嶽飛一個處分,方可為來者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