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臣不密

張佳木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除了親信勛臣和太監外,早朝的大臣早就閃的不知道蹤影在哪裏。

現在他在密奏,四周寂寂無聲,只有張佳木堅定而從容的聲音響在皇帝耳朵邊上。

“臣以為,團營制度和三大營制沒有什麽區別,唯所要者就是選將得人,其次,便是法度。三大營的法度又豈是壞的?營制改一百次,法度崩壞,選將不得人,還是不成。”

張佳木所說的,也是明軍京營制度最大的症結。開國之初,就是用衛所制,兵、小旗、總旗、百戶,一路到都指揮,責任明確,國初營制森嚴,法度井然,所以京營拉出去就能打,把極盛的瓦刺和韃靼打的聞風喪膽,永樂年間和宣德年間的六次北征。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盛大的武裝遊行,對手根本不敢接仗了!

到了正統,永樂年間的遺澤蕩然無存,法度廢馳,土木之變又是一大重擊,多少名臣宿將死於斯役,營制敗壞則也就勢不可免了。

三大營也好,後來的十團營,十二團營,東西兩官廳,嘉靖年間再復三大營,曲線高高低低,只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京營從五十萬人以上到三十萬人,再到十幾萬人,到崇禎年間的兩三萬人,甚至後金第一次破口到京師城下時,崇禎連流氓混混都派到城頭去了。

國家沒勁,沒有法度,則一切休提。

這是張佳木的見解,不過,以朱祁鎮的見識,只是聽到他的選將得人這四個字。這種類儒家的見解比較容易被皇帝欣賞,至於所謂法度的話,皇帝就自動過濾了。

從儒法黃老並重的漢家,再到酷烈之風猶存的盛唐,然後就是儒家占了絕對優勢的大宋。到了明朝,一切學說都讓位給儒家不說,而且基本上就是理學家的天下了。在儒家學說裏,首要說是人治而不是法紀,選用得人,則惡法亦為善法,選用不得人,則善法亦成惡法。

在某種前提下,這種說法也是對的。

不過朱祁鎮並沒有把心思放在研究張佳木的話上,營制敗壞,占役公行,這些皇帝豈能無知?但現在邊軍已經取代京營,皇帝也沒有再玩一次親征的想法了,京營能夠震懾不法,保持人數和兵器的數量,並且國政不出毛病,沒有人想暗中造反,那麽蒙古人的威脅有邊軍去對付,就算突入京城之下,幾十萬拉到城墻上,韃子也進不來。所以,管它的!

“嗯。”皇帝用一慣的信任張佳木的語氣總結道:“任將得人,錦衣衛官也要偵刺不法,這樣,不法斂形,所用自然就得人了。”

“是。”張佳木答說道:“臣當然不會懈怠!”

“唔,那就是這樣了。既然他們沒有奏報,也不必駁了,都是親臣和勛臣,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其實孫繼宗等人的做法和想法,皇帝估計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爭權奪利,底下的大臣勛戚們分成各派,其實是分而統禦之的好辦法。皇帝是不可能給誰拉圓場,甚至巴不得底下咬成一團,大家都請他來調停做主,這樣才不會有人打他屁股底下這張椅子的主意,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事情說的差不多了,皇帝想了想,道:“速速派人去把那個穿黃衣的知州擒住,不必拿來京師,就地處死吧。”

如果到京師,當然是刑部的事,既然是非刑殺人,中旨處死,錦衣衛幹這差事也很合適,張佳木答應下來,卻不呼萬歲而告退,只是皺眉道:“皇上。臣還有話說。”

“說!”皇帝心情很好,他對張佳木是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從家世,奪門之功,到一直以來的表現,當然,這兩天彭城伯夫人和他說的事,也有一種微妙的感情因素在裏頭。若是張佳木剛剛提到的話是另外一面,現在他的心情是怎樣,恐怕連自己也不會知道了。

瞟了皇帝一眼,張佳木知道今天大獲成功,最少又在皇帝這裏得了一分。

他沒有顯露出一點得意的情緒來,也沒有特別的措詞,就象是和皇帝在閑聊一樣,慢慢說道:“臣想告訴皇上,閣臣徐有貞雖精明幹練,忠勤愛君,但也有極大的毛病。”

徐有貞和張佳木不和幾乎連京師的三歲小兒都知道,皇帝不知道才是活見鬼。聽到張佳木這麽說,朱祁鎮很寬容的笑笑,年輕人沉不住氣,想趁熱打鐵,他想了想。覺得可以做些表示,因點頭道:“沒錯,徐某是太熱中了一些。”

“熱中不是壞事,如果人人都以耿介自詡,皇上身邊誰來效力?”張佳木直接就駁回了皇上的話,雖然無禮,話倒是沒錯,所以皇帝輕輕點頭,聽著張佳木繼續說下去:“閣臣徐有貞不僅是熱中,實在是有些逾制。宮廷群參,則事無可保密。而獨奏之時,閣臣把皇上的話拿出來隨便亂說,豈是應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