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罷朝

於謙面色鐵青,他也明白了張佳木的意思。但思慮再三。於謙唯有長嘆,他道:“你不明白,今上待我,實在是有知遇之恩。迎還太上皇,我該說話,也能說話。絕沒有把太上皇留在異族韃虜手中的道理。”

他頓了一頓,又道:“但事涉立儲之事,吾與當今遇合之恩,實在是不便說話,也不忍說話啊!”

張佳木默然不語,看來,這位石灰吟的作者,當今少保大人,也不完全是無情之輩。於謙在立儲大事上默然不出一語,倒不是他不樂意沂王復立,以安定天下的責任來說,當然是沂王復立最為妥當。

但人非聖賢,孰能無情?

以於謙的立場來說,皇帝對他有知遇之恩,這些年來,幾乎是言聽計從。當年迎回太上皇時。皇帝心存猶豫,不大願意去迎。只有於謙一錘定音,說天位已定,勸皇帝不必憂心。

皇帝無耐,只得揮手道:“從汝,從汝。”

皇帝對大臣信任到這種地步,當然是叫人羨慕,但也正因為當年的事,也導致於謙今時今日無法建言,他心中的憂思和痛苦,自然也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此是大事!”於謙心情激蕩之時,一不提防就把心事真格說出來了,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

他看向張佳木,臉板的鐵青,厲聲道:“你不可對任何人言!”

“是,請少保放心。”

張佳木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又施了一禮,道:“若是少保沒有別的事,下官想要告退,坊裏事多,要回去安排。”

“嗯。”於謙點一點頭,道:“要鎮之以靜,我告訴你,十四日之前,絕對不能出事。”

張佳木面無表情,只是沉聲道:“是。下官一定盡全力。”

十四日之前,務必無事,但十四日之後如何,於謙沒說,張佳木亦是沒問。

於少保啊於少保,你還是對人心險惡,對自己將來的遭際,想的太少了一些啊……

出門之時,張佳木回顧於府,心中若有所思,而臉上卻是平靜如水。

……

大明景泰八年,正月十四。

明天就是元宵佳節,但宮中和京城之中,稍有見識的人家,都顧不上等著過燈節,賞花燈了。城中氣氛緊張,或者最少說是外松內緊,不少勛貴之家已經告誡家族中的少年子弟,沒事不準外出,絕對不允許給家族裏添什麽亂子出來。

淩晨時分,皇城裏就已經是車馬不絕。達官貴人們換了大朝時所穿著的朝服,從紅色的赤羅紗到元青色,從七梁的公侯梁冠到三梁冠,還有貂蟬籠巾環繞其中,貴人們也是環佩叮當,熏香潔面,預備在一會宮門開了之後,參加大朝。

大朝的日期是早就定下來的,到了這一天,皇城內的禁軍份外森嚴,帶班的錦衣衛穿著飛魚服,麒麟服,蟒服,佩著繡春刀,大漢將軍們則是全身束甲,手中持紋眉大刀,金斧、身上的甲衣也是金光燦然,等清晨的第一縷光線照在這一千多人的錦衣衛大漢將軍身上,真的是金光燦然,威風凜凜,有若天兵天將。

待宮門一開,象房裏的象仆把大象趕了出來,排列在宮道兩旁,大象都是經達長期的訓練,可以在響鞭和大漢將軍的呼喝下保持著震定,一動也不動。

每次有頭一回參加這種大朝會的官員,總會驚奇於這種只有在皇家才有的威嚴之下,陶醉之余,又生警惕。

這一套東西。還是朱元璋那會定下來的。

散手杖是多少人,持斧的多少人,傘多少人,蓋多少人,每次朝會,都是按級別規定的特別清楚。

當朝陽初升,官員們戰戰兢兢的從無數的鮮甲亮盔全副武裝的宮城禁衛們的注視下走進宮門,仰視著二十七層白玉石階以上的奉天大殿時,什麽叫起居八座,什麽叫開府建衙,人間富貴到了極點,又豈能和眼前的天家氣象相比?

這會兒,奉天殿也就是後來的太和殿,雖然已經燒毀了一次,但盛世氣象與後世不同,這會兒的奉天殿,還遠遠大過後來的大和殿,其尊嚴偉大,自然叫人更加敬畏了。

這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威嚴氣象,用金甲禁衛,用高聳入雲的大殿,用空曠的禦道,用白玉台雕龍刻鳳的平台欄杆。用金水河與無數人的鮮血鑄成的天子尊嚴!

天氣微明,東方的太陽還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紅色圓球之時,內廷依例開始放人,內臣命官門大開,諸錦衣衛守宮門的千戶官和百戶官,帶班引入。

勛戚中,帶班的是英國公張懋,武清侯石亨沒有站在勛戚班裏,而是在武臣一般,當然,武臣就是以他為首了。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石亨的脾氣秉性向來如此,大家也是見怪不怪了。

勛戚,親臣同班,大家都是國家勛戚重臣,平時也不是天天見面,朝會之時,總會互相寒暄致意,互致問候之意,但今日與往常格外不同,氣氛壓抑,形勢極為緊張。所以大家都無心說笑,只是按著往常的慣例,排好班次,準備一會魚貫而上,一起進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