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法度(三)(第2/3頁)

那僧人雖聽得如此,到底過來與他們稽首問安,寒暄了幾句方才離去。陳貞慧此時已披上獸皮衣服,與幾個身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的好友站在一處,很是滑稽。那知客僧當面強忍笑意,待背轉身去,已是忍不住爆笑起來。陳貞慧隱約間聽到那和尚壓抑的笑聲,見幾個知交好友亦是神色古怪,便笑道:“罷罷罷,我不了來丟醜了。咱們還是回去,就在我房前說話的好。”

“定生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今日此舉,將來必定名垂青史,成為萬世典範。又有什麽丟臉的,咱們私底下說起你來,都只覺佩服的緊呢。”

陳貞慧苦笑道:“我只是盡人事罷了。其實,陛下一意孤行。這陣子,韓非楊朱等人的學說刻印成書,編給學生們看。學校裏原本就講些什麽幾何定理,現下還有加了那些夷人的什麽哲學,法學。這樣下去,陛下現在正是春秋鼎盛年紀,待他龍馭上賓之時,全天下已經沒有讀書種子了。”

吳應箕亦黯然道:“誠然。陛下前日剛有詔命,在京師興建大漢學士院。不管是醫相星蔔,瓦匠木工、火器鍛造、機器修理,還是正經的讀書人,只要學問和技藝超凡入聖,均可入貢其內。名額一共止四十人,死一人,補一人,號稱不朽。現在入其內的止有徐光啟與孫元化師徒二人,還有江西教諭宋應星。陛下說了,日後有人在學識和貢獻上有超過或比肩此二人者,方能入內。入此院內,則親王公爵亦可抗禮,見陛下而不跪、不繳賦稅,由史館為其立傳。入院者,一律為大學士,由國家提供銀子,供其研究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什。學院正中,你們道供奉的是誰?嘿,是木匠的藝祖魯班,再有張衡、祖沖之等人。陛下如此行事,數十年後,匠人比讀書人都能比肩,還有什麽讀書種子?!”

陳貞慧聽到此處,忍不住問道:“徐大學士一生學問雖雜而不純,到底是進士弟子,其弟子孫元化亦是進士出身,那個宋應星又是何人?一向聲名不鄣,怎麽竟能有如此殊榮?”

吳應箕不屑道:“崇禎五年中的舉人,一個舉人!中舉後,任江西分宜教諭。不知道怎麽讓他著了一部淫書,名曰《天工開物》,上書農工諸事,還有怎麽打彈弓的學問。”

他忍不住搖頭,向陳貞慧攤手苦笑,道:“長此以往,怎麽得了!”

候方域亦皺眉道:“弟這次回南京,感覺與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京師中有大賽馬場,凡比賽賽馬或是馬球之時,全城百姓為之騷然,讀書人都是駕車佩劍,往之觀戰。比賽之時,呼喝叫喊,血肪賁張,甚於有拔劍揮舞者!如此不成體統,還說是從孔子習六藝,要恢復上古漢人尚武之風。除了賽馬馬球,還有擊劍、射箭、火槍,如果執刀弄槍的,竟把書本拋在一邊了。聽說,陛下鼓勵人往海外,言道凡是在海外立功,為大漢開疆辟土者,均不吝封爵之賞。最少,在海外發現島嶼領地,先發者可以任意圈占土地,立下標識,立了多少,多少土地就是他的。陛下如此窮兵黷武,以利誘民,不知道我華夏千載之下積聚的仁德之氣,還能留存多少。”

陳貞慧見這二人越說越憤,唯有朱之瑜默然不語,因向他問道:“魯嶼兄,你怎麽看?”

朱之瑜微微一笑,答道:“弟每常細思,覺得陛下這些舉措,未嘗不是有些道理在。比如法家,雖然失之殘暴嚴苛,到底亦有些可取之處。若是不然,當時諸國的國君,為何多有信者。秦始皇之前,秦國即尚法家學說,直至一統天下,這法家未必就是一無是處。始皇殘暴,不恤民力,非法家之過。況且有百家爭鳴,不以學術罪人,只要有學識之人,足以傲王候,等若上賓。陛下恢復此古制,多些學術流派出來,咱們儒家門徒又有何懼?咱們的學識是對的,則自有信眾,若是錯的,也能有別家指出,豈不更好?”

他見吳應箕等人漲紅了臉,意欲與他爭辯,忙擺手道:“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勉強諸位仁兄,望諸兄亦不要相強於我。況且,不久後就要與諸兄長別,想再見弟,亦是難事了。”

陳貞慧驚問道:“賢弟要往何處,竟是長別?”

“弟聽說在呂宋和爪哇島左近,島嶼眾多,或是土人模行,或是無人居住。雖然有前明太子殿下與諸多屬臣宗室發配,到底是人口太少。今陛下有命,凡在海外開辟新土者,可以賞賜給土地。弟與各位年兄不同,家境甚差,人稱是破落戶子弟。雖然讀書小成,奈何朝廷改弦更張,不再純以讀書取士。況且,就憑著俸祿,也很難富貴如昔。小弟雖不在乎,家中尚有父母妻兒,是以要帶些族人,往海外去試試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