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江南(五)

這平台召見原是明朝朝會的一種,皇帝需定期在此召見大臣,問詢國策。與大朝不同,此處是建極殿後的左後門之上,比之大朝或是乾清宮召對,要顯的輕松隨和,便於臣下暢所欲言。只是明朝皇帝多半怠政,除了孝宗之外,甚少有堅持朝會的,更別提平台召對了。崇禎即位以來,在勤政這一點上,其父祖兄長都是遠遠不及,只是他能力太差,管的越多,錯的便越多罷了。

袁崇煥與盧象升早已帶到,因是罪臣,尚不得與閣臣及被召來的部院大臣同列。兩人便跪於甬道左側,待崇禎匆忙趕到,見兩人跪在地上,只是冷眼一瞥,卻已是急步走過。

此次召對,各人都知是皇帝心急江南漕運財賦斷絕,戶部雖有些存底,也最多撐到年底,待來年開春,只怕就是打不完的饑荒。戶部尚書畢自嚴早就上了幾個奏折,一者向皇帝報備,免得將來坐臘,二來也是情形嚴重之極,若不早些設法,只怕不待人家攻來,北京這邊自已就亂成一團了。

待皇帝升上禦坐,溫言命眾閣臣與部臣起身侍立。見各人都不說話,崇禎低頭想了一回,命道:“令袁崇煥與盧象升近前來,朕有話說。”

因見袁崇煥被關了幾年,成日的不見天日,臉色到是比之當年召對時白上許多。崇禎卻是先不與他說話,只象盧象升溫言道:“前番兵敗,朕怪罪於你。後來細想,那賊兵呼嘯於海上,動輒來回千裏,官兵追剿不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丁啟睿畏罪而死,雖是有罪,卻也是因朕太過苛求的原故。是以將你放出,令你重為薊遼總督,待邊兵入內,你可領兵剿賊,莫負朕恩才是。”

他這番話極是難得,以他的性格,居然肯向臣下認錯,當真是奇事一樁。四周侍立的大臣盡是張大嘴巴,難掩吃驚神色。需知崇禎一直以為自已不是亡國之君,而是臣下無用,文臣貪汙,武將怕死之故。他最後一次下罪已詔,就把所有的文武大臣並鄖臣貴戚罵了個遍。明朝官員固然大多數該罵,可是其中也有些忠臣良將,卻也被他當成奸臣一般對待。更為可笑的是,明朝難得的幾個人才,卻也正是死在本國皇帝手上。

盧象升大為感動,當即跪下叩頭涕泣道:“臣,以負罪待戮之身,竟得陛下信重,重以命以腹心,敢不竭誠效力,以死報陛下聖恩之萬一?”

崇禎微微一笑,只是眼中波光閃爍,卻不知在做何想。袁崇煥跪伏於地,只覺後背冰涼。皇帝任命盧象升為薊遼總督,明顯就是用來掣肘自已。帝疑至此,又夫復何言。

“袁崇煥,命爾為宣大總督,統領關寧兵入陜剿賊,你是待罪之身,需克勤克謹,戮力殺賊,方能一洗前罪!”

袁崇煥此時無可推辭,雖覺心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叩頭應諾,山呼萬歲了事。卻又聽崇禎問道:“關內甚是吃緊,今日閣臣並疆臣都在,兵部提議撤回寧綿兵馬,只留守山海關一帶,卿等認為此議可行否?”

他這番話一說,擺明了是要盡撤關外兵民,將綿州及寧遠等地放棄。以全力對付國內的農民軍和漢軍。只是身為帝王之尊,他卻畏後世清議,不敢斷然下令。每欲做事,必想讓臣下出來建言,由內閣決定,他畫諾同意。然後責任自然歸於臣下。只是明朝大臣多半滑頭,誰也不肯出來做冤大頭。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面的諸臣皆是啞口不言,渾似沒有聽到一般。

袁崇煥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皇帝不過是趁著遼東內亂之際,抽調關寧兵和薊鎮鎮、山海關等遼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賊。誰料現下看來,皇帝是要盡撤關內,只保山海關一地。

因不顧疑忌,沉聲道:“臣以為不可!無寧綿則無以保山海關,無山海關,則薊鎮不保,畿輔四周不保則無以保京師,請陛下三思而行。”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見崇禎不置可否,紅色已轉潮紅,顯是心中郁怒。袁崇煥心中暗嘆,知道是皇帝疑自已想保有寧綿以擁兵自重。只得退後一步,不再發言。

閣臣們默然不語,卻見站於班末的工科給事中範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現在亂局如此,朝廷對遼東卻無定論,是戰是款,需有定論,然後方可行之。若仍是戰,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款,需早定和議,然後方撤回在兵,可保無虞。”

崇禎臉上立時變色,怒道:“誰人敢言款?!”

範淑泰奏道:“外間皆有傳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遼,與虜言款事。款事一畢,便可騰出手來,用兵關內。臣以為,北宋每議款則失地,失地則議款,君王暗弱,天下乃至鼎革。陛下乃英主,必定不會如此,蹈此覆轍。”

他見皇帝面色並不甚怒,又大著膽子說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則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嚴。天下本已紛亂,皇上再失尊嚴,則事不可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