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鼎革(二十)

錢謙益知劉宗周固執,不易說服。他雖是對張偉略有好感,卻也不值當為他與劉宗周爭拗。況且大學士溫體仁新得帝寵,因其“孤立、無黨”備受皇帝贊譽,溫體仁要對付張偉,想來是與大學士錢龍錫爭位,此時摻合此事,斷無好處。是以與劉宗周敷衍幾句,當即便告辭而出。

看著他青衣小帽神色匆匆而出,劉宗周輕輕一撇嘴,斥罵道:“利令智昏!”。他對錢謙益當真是失望之極,原以為他貪汙一事定是被人汙陷,現下想來,到也是五五之間了。待第二日朝會,劉宗周與禮科給事中盧兆龍、工科給事中王都等人極力反對皇帝優撫張偉,各人都道:“張偉雖未露反跡,到底是擁兵自重的藩鎮,朝廷若不早圖,反而加以碌位,卻是向張偉這樣的武夫示弱,這萬萬要不得。”那王都更是慷慨激昂,在朝堂上力陳道:“張偉梟境之心,以未生之子大脯全台軍民,便是那呂宋,因有其部駐軍,亦是鬧的沸沸揚揚,如此聲張滋擾,卻是為何?陛下今日再對其進行額外恩賞,看似能撫其心,實則壯其膽矣。唐明皇恩寵安碌山,竟以貴妃以其為子,口稱‘胡兒’,明皇又以四鎮與其節度,不可不謂深恩厚德,後事如何?碌山竟反,鐵騎狂沖而至潼關,唐室一夕之間失卻半壁江山,唐皇徒為人笑耳。今陛下與寧南候恩義不立,君臣間亦不相得。張偉海外歸來,與當年胡兒一般,盡早必反!今陛下欲以高官厚碌籠絡其心,臣恐徒為後世笑耳。”

他說到此時,崇禎皇帝已是神色難看之極,只是聽他說的有理,卻也不好發作。王都不顧皇帝反應,他身為工科的給事中,有建言直諫之權,再加上身為清流,犯顏直諫方顯風骨。是以不顧皇帝臉色,繼續沉聲道:“此時北方已亂,江南負擔大明財賦大半,張偉手下有這樣的強鎮雄兵,再加上其人也算的上雄材大略,陛下認為他不敢窺探江南麽?若是江南有警,則明朝危矣!臣以為,現下賊兵雖是勢大,到底是烏合之眾,陛下該當命熊文燦駐節襄陽之後,一定要南防張偉,可以不必入川。南京為大明陪都,陛下可詔命南京兵部尚書並南直隸的各總兵、指揮使司清軍厘兵,整頓軍伍,隨時關注台海動向,一旦那張偉有甚異動,便可與熊文燦成犄角之勢。再命福建、廣東沿海督、撫遷沿海的商人百姓入內,禁絕中外貿易,禁絕洋人入境,禁絕台灣貨船停靠,斷了張偉的財路。如此這般,方可保江南半壁。”

待他說完,崇禎已是覺其說的很對,正欲開口贊許其見,依其言而行。卻又見奉召來京的南京工部左待郎何喬遠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王都之言雖是有理,卻只是因噎廢食之舉。”

他此語一出,不但皇帝頗是意外,便是那王都等人,亦都驚詫不已。適才王都所言,正是劉宗周與門生弟子,並各科的給事中,都禦史等清流儒士商討出來的方略。各人都對明朝的現狀憂心不已,明末讀書人風氣尚佳,雖然愚腐,卻亦有東林黨這樣關心時事的政治組織,比之清朝萬馬齊喑卻又好了許多。各人商量之余,都道當前明朝兩大患,一者就是滿清女真,二者便是台灣張偉。至於農民軍,各人都是士大夫出身,現下農民起義雖然鬧的沸沸揚揚,各人卻都對官兵剿滅這場農民大起義充滿信心。事實也確是如此,只要皇太極與張偉不出來搗亂,不管張獻忠與李自成如何蹦跶,到底還是打不過明朝的正規軍。各人商量良久,最後便決定趁著此次朝議發難,不但要令皇帝打消撫慰張偉的意思,還要施行各種辦法進行限制,縱是現在就逼反張偉,也比他在海島上好生經營,日後實力越發壯大來的更好。他們書生議政,雖然也算的上頗有見識,卻只是低估了張偉軍力的實力和張偉一統天下,重振大漢聲威的決心罷了。

以劉宗周為首,這群言官禦史及各科的給事中,無疑是朝中清流的代表,這些人大半廉潔自害,操守過人,很得同僚的敬重。除非是魏忠賢那樣的閹人,先天就被這些嚴峻峭刻的士大夫所拒絕之外,哪怕是朝中大佬,那錢龍錫、溫體仁、周廷儒之流,對這些清流儒生也是敬重有加,分外拉攏。在封建社會,能控制清流輿論,就等若是在皇帝和百姓心中有了良好的口碑。張偉只所以要盡量拉攏官紳儒士,也是因為這些人雖是文弱之極,手不能提四兩,但若是在鄉裏振臂一呼,卻比任何人都有用,千載之下,儒家雖不是宗教,實則已經有了比宗教更禁錮操控人的力量。此番在朝堂之上,這些清流們一致行動,所陳奏的又多是商量好的對策,比之往日空言無物強上許多,是以連崇禎亦被他們說服,那些閣臣中如錢龍錫收受過張偉大筆的賄賂,原本是要為他說話,當此之時,卻是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唯恐被這些抱成團的言官們當堂指斥。此時這何喬遠突然站出來說話,那些與張偉交好,又或是受過他拉攏好處的官兒們立時精神一振,一時間各人均是眉開眼笑,心道:“嘿嘿,看你們這些後學末進,如何與這何喬遠抗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