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偷襲(四)

第二日清晨撥營起寨,大軍開拔,綿延十余裏的隊伍迤邐行進在初夏的遼東黑土上,此番攻遼,帶的火炮皆是八磅和六磅的野戰加農炮,炮身經過若幹次改進,已是當時較輕的火炮,饒是如此,仍是由四馬拖拉方能行進,沉重的炮身在長滿野草的土路上壓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經過兩天的休整,士兵皆已從疲累中恢復了體力,如林的火槍斜扛在肩頭,輕快的行軍鼓點不停的敲擊著,由萬騎護衛左翼,龍驤衛護衛右翼,四萬余大軍如同黑色的洪流,向著後金初始的國都,赫圖阿拉開進。

“東北的平原當真是寬廣之極,這一眼看去,全是黑油油的肥沃土地,卻不知道為什麽漢人在這裏生存的這麽堅難,讓幾十萬人的野蠻部族占據了大片河山呢?”

如同稍微讀過些書本的文人書生一樣,張載文自江文瑨赴長崎為總督之後,身為張偉身邊的首席參軍將軍,騎馬緊隨張偉身後,看著一望無珢的黑土地,由不得也發出了興亡之嘆。

張偉聽他感慨,輕輕一笑,正待答話,卻聽另一參軍將軍王煊答道:“據我的見識,遼事一壞於神宗皇帝,二壞於李成梁,三壞於鎮守太監高準。薩爾滸一戰,看似武力不如滿洲,實則遼事敗壞已不可救,戰爭,不過政治之延續耳。”

張偉答道:“高準我知道,神宗派他來遼東監守礦事,他成日帶著數百家丁四處索賄,十余年間敲骨吸髓,遼陽城內家產殷富過千金的四十七戶人家,全數被他逼的家破人亡,朝鮮戰事之後,遼東起義不斷,還好當時大明武力尚強,盡皆敉平。神宗皇帝麽,四十余年皇帝,荒淫無恥,國事敗壞他難辭其咎。李成梁為鎮遼大將,努爾哈赤都甚是敬重於他,稱之為老太師,我常想,成梁若是不死,努兒哈赤未必敢反。”

“不然,李成梁身為鎮遼總兵官,處事不公,見事不明。任憑建州女真壯大,當其在位時,努兒哈赤手下不過幾千兵將,卻四處橫行征討,將整個部落合而為一,然而成梁不管不顧,任其壯大,再加上與高準勾結成奸,苦害將士,遼東人心之失,成梁亦難辭其過。待努兒哈赤擁兵六萬,起兵反明時,便是李成梁未死,難道人家又會買他的賬麽?”

張載文頻頻點頭,亦道:“不錯,朝政敗壞,敵勢強大,縱是孫武子在遼,又有何法。只是奇怪,這麽廣大寬闊的肥沃土地,為甚內地漢人不肯過來墾荒,若是遼東有千萬以上的漢人,設官立府的,當初邊事也不至於敗壞到今日的地步。”

“東北苦寒啊。雖是土地肥沃,奈何一季一收,又是粗耕拋灑的,產量太低。當年太祖立國,遼邊為軍事重鎮,只設衛所,不設州縣,若不是內地不少無地無業的農民不顧堅難而來,還沒有這些人呢。”

幾人在馬上眺望遠方,一路上談談說說,到不寂寞,待傍晚時分隨水草豐茂之處紮營立寨,自不必提。距離寬甸堡兩百余裏路程,大軍行了三日,待第三天日上午,張偉等人於馬上看到不遠處升騰而起的煙塵,點頭嗟嘆道:“是了,我令張瑞焚毀民居,此處應該正是寬甸堡了。”

說罷打馬加速奔馳,行不多遠,便可見一路上傾倒燃燒的房屋,大火顯是燒了數日有余,現下只是余火未燼,有些還在燃燒的房梁向天空吐著黑煙,被宰殺的牲畜死屍到處皆是,只是雖然只是初夏,只怕不久之後,這些死畜遍地的屯堡,必將成為疫病流行的鬼域。

張偉皺一皺眉,叫來傳令官,命道:“令大隊加速行進,不要在此地耽擱過久,染上了疫病可不是好耍的。”

那傳令官迅即騎馬向回,尋各部將軍傳令,王煊看一眼四處燃燒的民居,嘆道:“此番來遼,雖然目地便是如此,現下看起來,仍覺其慘。只不知道張瑞將軍將百姓安置的如何了。”

張偉冷笑道:“願走的,我包他一生平安,生活無憂,不願走的,我卻也顧不得了。走,尋張瑞去!”

他帶著身邊各參軍、司馬,還有百余名護衛安全的親衛,一路上風馳電摯,向土堡疾奔而去,大路兩邊燒塌傾倒的房屋越來越多,間或也可見三三兩兩目光呆滯的遼東漢民踟躕穿行於大路兩邊,在那燒倒的廢墟裏挑挑撿撿,看樣子是想找出些能用的家俱物什,只是房子燒成那般模樣,卻哪裏能尋的出什麽物品?所有路過的漢軍士兵盡自嗟嘆,卻知張偉有令,只要是不肯隨軍回台的遼民,生死不論,不得相幫,任憑其自生自滅罷了。

待行到寬甸堡墻,早有一眾飛騎簇擁著張瑞上前來迎接張偉,待張瑞等下馬見禮之後,張偉向他笑道:“張瑞,你這次差使幹的不錯!我一路上見了,沒有遺漏疏忽的地方,所有的農家田舍甚至雞牛犬馬,都教你毀的幹凈,做的很好,我心裏很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