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報機關槍(第2/3頁)

在這些不同的政治派別眼中,報刊只能是政治鬥爭所需要的機關報,與戰場上的機關槍沒有本質區別。各方的手法也如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清政府全力動用公權力,胡蘿蔔加大棒,確保喉舌發出該發的聲音,不允許隨意嘆息,即使弄得千報一面,“摭飾浮詞,雷同附合”(宣布停辦《時務官報》的上諭);另一方面,反對者在機關報上猛打機關槍,“肆口逞說,捏造謠言,惑世誣民,罔知顧忌”。雙方競相將自己打扮成天使,將對方打扮成魔鬼,“徇情面,行報復,深文曲筆,以逞其私圖”(鄭觀應語)成為筆杆子熱戰的主流,至於民眾的知情權無非是廣告詞而已。

李鴻章在1896年訪美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坦陳:“中國辦有報紙,但遺憾的是中國的編輯們不願將真相告訴讀者,他們不像你們的報紙講真話,只講真話。中國的編輯們在講真話的時候十分吝嗇,他們只講部分的真實,而且他們的報紙也沒有你們報紙這麽大的發行量。由於不能誠實地說明真相,我們的報紙就失去了新聞本身的高貴價值,也就未能成為廣泛傳播文明的方式了。”在大清國,黨同伐異成為各種政治派系共享的主流思想,誠信和公理則成為全社會的稀缺資源,民意便成為群雄追逐的“鹿”,媒體就只好成為投槍與匕首。

信息戰

那份在慘案前夕號召民眾與政府“同歸於盡”的《西顧報》,誕生於1911年7月26日,在四川保路同志會成立的一個月後。

在此之前,一份名為《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的日報已經創刊,作為同志會的機關報,而這份《西顧報》則作為川路公司的機關報。辦報是一件燒錢的買賣,這對這兩份機關報來說並不是問題,經營混亂、建設遲緩的川路公司在這方面十分大方,撥出了巨額專項經費——當然,並沒有經過股東大會的批準,盡管他們總是指責政府的決策沒有征求股東們的意見。

《西顧報》從創刊到9月7日被查封,歷時44天。這44天中,每日出一大張,除第四版刊登廣告外,其余三版大部分都是有關保路運動的宣傳品,內容分為社說、京外紀事、本省紀事、要件、時評、文苑等,還間插漫畫。《西顧報》的發行量日均8000余份,罷市罷課後增至14000余份,而8月5日召開特別股東大會,次日的報紙印量超過15000份,仍供不應求。在一個波詭雲譎、變化頻繁的非常年代,信息的饑渴是一種通病,即使提供的是鴆酒,人們也照樣飲鴆止渴。而恰恰在信息的供給方面,政府的龐大身軀難以靈活應對,輿論陣地成為反對者們占壓倒優勢的主場。

川路公司從來就不屑於掩飾自己與同志會“兩塊牌子,一套班子”的關系。在同志會成立的首日,“經費拮據”的川路公司撥出了4萬兩白銀作為這個“獨立的群眾社團”的活動經費,這在當時絕非一筆小數目。同志會迅速用這筆經費中的一部分創辦了《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後來考慮到“政治法律之觀念不能盡人而具。至於條約解釋,更不能望於眾人;若非白話報淺明剖晰,不能盡人皆知,若無雜志日報,亦不能收羅宏富,印證明確”,“鄧慕魯、朱雲石之雜志,池汝謙之《西顧報》,江敘倫之白話報,乃應時而起焉”。僅在兩個月之內,保路同志會就創辦了《保路同志會報告》《白話報》《蜀風雜志》《啟智畫報》和《西顧報》5份報刊,“幹枝相扶,嚴整成陣”。保路同志會成立僅半個月,“文牘部則發出印刷刊物十六萬有余件”,機關報的效率與機關槍相仿,進行大面積的信息飽和轟炸。

對於《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主辦者保路同志會文牘部宣稱,將以“盡筆墨之能,從種種方面,以期貫徹本會破約保路之目的”,其主編就是因發表《賣國郵傳部!賣國盛宣懷!》而著名的鄧孝可。這份機關報創辦於6月26日,僅創刊號就印了3000份,隨後印刷量不斷攀升,到7月中旬已增至15000份,最多時達五六萬份。從創刊到7月22日,日出一期,但隨後因紙張匱乏,改成雙日出版,直到9月7日被查封。

《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分紀事、著錄、報告、詩歌、附件等專欄,每張四小版,約數千字。它在為“破約保路”做宣傳時,也從來沒有忘記為自己擺功。它曾經報道說四川婦孺們“每日望本報幾如望歲,及得報展讀,涕淚橫流,且閱且哭……每讀令人欲哭耳”,甚至連保寧(屬閬中縣)這樣“距省七百余裏”的偏遠地方,“該地紳商聞盛奴奪權賣路事,憤恨如燒,立欲知其詳情。特專捷足,兼程星馳三日有半,抵成都購買保路同志會出版報告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