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卿相四(第2/2頁)

範雎冷冷一笑,說:“You wait me here,我進去通報。”說完,昂然登門而入。門上的童仆紛紛避逆。須賈覺得好生奇怪,這個餐館的“領班”好有面子啊。

佇立良久,範雎還不出來。須賈於是問傳達室道:“範叔什麽時候出來?”

傳達室說:“這裏沒有叫範叔的。”

“就是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啊。”

“那個人是我們的相國,姓張,不姓範。”

須賈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齒”的範雎,居然青雲直上,成為虎狼秦國的赫赫相國,世事真不堪想象啊。須賈分外害怕,兩股戰戰。如果今天我還能活,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他想到逃跑,但是作為外交老將,須賈知道逃跑是愚蠢的死路,還是哀求吧。於是須賈張牙舞爪地去扒自己的衣裳。傳達室說:“各方面哨兵請注意,這個家夥想裸奔。”須賈趕忙跪下,解釋自己不是裸奔。他光著膀子向傳達室說:“臣須賈有罪,在此肉袒,請求膝行以見相國張祿。”

傳達室人很熱情,立刻拿武器把須賈看起來。大家七手八腳,引著這個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見範雎面色凜然,盛列帷帳,兩旁防暴警察甚重,都穿著衣裳,怒氣如雲,氣概非凡。須賈哪敢正視,冷風吹得他的光身哆哆嗦嗦。他頓首高言死罪,請求把自己扔到湯鑊裏(就是鍋爐)受罰——因為那裏暖和。或者讓我去當城旦也行,鬼薪也行。

範雎冷聲問道:“你有哪些死罪,說說。”

須賈頓首答道:“擢須賈之發,以數須賈之罪,尚不足也。”說完,須賈又是頓首。頓首就是以頭觸地,非常激烈。如果是以頭觸手,手伏在地上,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頭觸地,很長時間不擡起來,那就是稽首。稽首雖然是磕頭中最嚴重的一種,但不適合用於求饒。頓首適合於求饒,停地時間短,頻頻觸地,如搗蒜一樣。

範雎喝道:“你罪有三:第一,你以為我私通齊國並向魏齊誣告;第二,魏齊辱我於廁中,作為主人你並未阻止;第三,賓客醉酒而piss me(尿我),如此奇辱,你如何忍心。你陷我於九死一生,若非鄭安平相救,我哪有今日。然而,今日念你贈我綈袍一件,有戀戀故人之意。我可以寬釋於你。”

範雎可謂恩怨分明。須賈蒙此大赦,喜出意外,死裏逃生。他磨蹭了半天,穿好了自己的衣裳,連連稱謝而出。出了相府以後,他嘆道:“今天算是活見鬼了!”

據須賈後來講:“我從此再不敢妄讀天下之書,與知天下之事了。”意思是,範雎才度韜略超人,我卻不識之,而把他打得半死。結果人家位列卿相,受封列侯了,差點要了我得命。我須賈真是不足以論人識人啊。

後來,“綈袍戀戀”成為比喻故人之情的一句短語。“故人戀戀綈袍意,豈為哀憐範叔寒。”這是王安石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