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之死六

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句話通常表示我們正在推測),齊國第一次攻宋後,未敢深度擊壓,是因為擔心西方秦帝國主義的幹預。

一國的開疆拓土必然將影響全部諸侯格局,從而遭受幹系國的武裝幹涉。這是齊泯王和蘇秦都深知的鐵一樣的規律。二十年前,齊國就因忽視了這一規律而受到教訓:當時燕國發生“子之之亂”,齊國趁機北上,吞滅了自己這個北鄰,一下子壯大了兩倍,造成對列國的嚴重威脅,立刻掀起國際軒然大波。韓、魏、趙,乃至遙遠的秦、楚,都不能容忍齊國獨自坐大。於是紛紛出人出槍,迅速組成多國幹涉部隊,把齊國從燕國逼迫出來,恢復原有相對安全的國際格局。(現代社會也是如此,譬如伊拉克出兵占領敘利亞,使得伊拉克一躍成為世界第五軍事強國,遙遠幾千公裏外的其它大國的地位都受到了威脅,都不幹了,它們,於是紛紛幹涉,迫使伊拉克撤兵回來。)

齊國要吸取從前吞燕的教訓,吞燕也好,如今要吞宋也好,不單單是自己有武力就可以實現的。國際格局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任何局部地區戰爭,都會受到更廣泛的各種勢力幹預。秦人就一直不甘心齊國吞宋而壯大。為此,秦國不惜導演了東西兩帝並立的鬧劇,相約齊秦伐趙,唆使齊趙互毆,但是被蘇秦挫敗了。蘇秦促成了齊趙結盟,為齊國滅宋創造自由空間,但秦國人的幹涉和威脅依然存在,秦人仍然在竭盡全力想辦法阻撓齊人滅宋。

為了根本防止秦人的幹預,蘇秦想出了一個極為奇譎的高明主意:假如我們能以齊、趙、魏、韓、燕五國主力合縱攻秦,以目前秦國尚不夠一極獨大(而是齊秦等大)的能力,勢必被壓迫得擡不起頭來。趁秦國氣沮,五國與秦人群毆的時候,齊國第二次大舉興師滅宋,就可以一鼓而得志了。

這個偉大的設想可以說是戰國時代最大的一個陰謀(這叫做“驅狼通虎”,當狼和虎互相咬成一團的時候,齊國就可以在周邊任意擴張了。它有點類似“前蘇聯”默許和唆使“希特勒”在整個歐洲搗亂,並直逼英法,從而使蘇聯獲得周邊霸權)。蘇秦把這個大陰謀講給齊泯王聽的時候,兩人都激動得渾身顫栗。誰能為齊泯王實現這一偉大陰謀,促使五國攻秦呢?那當然只有戰國時期最偉大的外交家、縱橫家——蘇秦同志了。於是蘇秦奉命,開始了他穿梭五國的口舌外交征程。

孔席不暖、墨突不黔,這兩個詞是形容古代盲流的——形容蘇秦也合適。當初孔子周遊列國,落腳一個地方,席子還沒焐熱了,就卷起來又走(孔席不暖)。墨子天天到外面辦業務,家裏不生火做飯,也不回來吃,所以煙囪都沒黑煙子(墨突不黔)。

蘇秦也一樣奔走列國,他“遍事三晉之吏”,與魏國權臣孟嘗君(相國)、趙國權臣李兌(相國)、韓徐為(趙將)等人陳述厲害。憑著自己敏銳的洞察力、超越的想象力和出色的韜略與機智,蘇秦一番穿梭外交,終於使李兌、孟嘗君等人都宣布與秦絕交,同意發兵攻秦。韓國是最弱國,唯趙、魏馬首是瞻,不敢有自己的主意,也出兵贊助。燕國人當然更聽蘇秦的,擦幹眼淚,再次以兩萬大軍,裹了糧食,自費助戰。五國軍隊聲勢浩大,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在中原河南的成臯地區會合,準備伐秦。“成臯”就是洛陽以北的滎陽地區,位於“豫西走廊”的出口處。

所謂“豫西走廊”,如果你搞一張中國地形圖就能看得出:從河南省中部起,往西,地勢陡然擡高,聳立起連綿不盡的“熊耳山”等山脈,與西邊的黃土高原連成一片。黃河在這片群山高地中沖出一條走廊。走廊以北是山西的黃土高原,走廊以南是橫向綿長的熊耳山、伏牛山群山。這條走廊成為中原進入陜西黃土高原(秦國)的唯一通道,就叫做“豫西走廊”。走廊西端就是著名的秦國要塞函谷關,是陜西的東大門;走廊東端就是成臯地區,後來著名的虎牢關就在這裏(河南滎陽地區),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後來項羽、劉邦的長期鏖戰,也是集結在成臯地區。控制了成臯,就控制了豫西走廊,可以行經走廊,直殺函谷關,趨奔秦國本土。

當公元前287年,五國軍隊浩浩蕩蕩開至成臯地區,守住走廊口,作出發狠西向的樣子。走廊另一頭——函谷關內的秦國人腿肚子開始抽筋,被迫屈服:不但不敢再幹預齊人滅宋,而且還苦著臉“破財免災”:把以前所占據的溫(河南溫縣)、軹(河南濟源地區)、高平(濟源地區)歸還魏國(伊闕大戰後喪失給秦人的),同時也將侵占趙國的兩個地方歸還趙國。秦國遭受了不大不小的一次挫折。蘇秦因此也盛名如雷——不但燕國已經給了蘇秦“上卿”爵位、“武安君”封君號、相國地位,而且齊國和趙國也封蘇秦為武安君,爵位上卿,因為他成功促成了五國合縱攻秦。這就是後世所訛傳的“蘇秦掌六國相印”的故事,其實最多兩個相印(燕和齊的),加上三個武安君封號。所謂“武安君”,就是一種封君,意思是“以武力安撫天下”(後來白起也受封“武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