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交遠攻六

當初孟嘗君意氣用事,以齊、韓、魏三國軍隊,經由中原,遠攻秦國,以報自己的私仇。齊泯王驅逐了孟嘗君以後,秦國大舉對韓魏實施軍事報復,於孟嘗君離職次年,爆發了著名的伊闕大戰,韓魏為從前追隨孟嘗君而獻出了代價,在伊闕大戰失去了二十四萬人頭。

在這場戰役中,脫穎而出了的就是著名秦將“白起”。白起號稱白瘋子,起身行伍,善於用兵,終身大小70余戰,沒有敗績,一生共殲滅六國軍隊約一百萬,殺傷之多,冠於中外歷史,六國聞白起之名而膽寒。

白起從最低級的武官開始作起的,祖上據說是秦穆公時代的常敗將軍白乙丙(蹇叔的兒子,參加過城濮之戰踢球的),但是到了白起這一代早就衰落了。白起靠著真才實學,在競爭環境中硬是脫穎而出,屬於布衣英豪,最後因功一直升到“武安君”(封君)。同樣是封君,孟嘗君這種靠著家族的肩膀舉高了他而得官的王族貴胄,事實證明就是鄙陋敗家。

伊闕戰場,是秦人東出函谷關160公裏後的中原戰略要地,秦與韓、魏聯軍會戰於此。這裏山河壯麗,風景幽美,是現在著名的龍門石窟所在,於洛陽以南不遠。伊水蜿蜒而下,兩岸香山、龍門山對峙,仿佛門庭,故當時號稱“伊闕”。後來武則天就在龍門山上照著她的模樣鑿了盧舍那大佛。

韓國軍隊在這裏屬於主場作戰,因為這裏是韓國的地盤,但他希望從身後趕來的魏國盟軍先打先鋒,跟秦人鬥上一場。魏軍主將是公孫喜,這家夥曾經追隨孟嘗君南攻楚懷王,西伐函谷關,是個老兵油子,他覺得韓軍雖然戰力不甚強,但武器精良,他希望推韓軍到前面為前鋒。

韓軍武器確實精良,都城新鄭等地冶鑄工業發達,出產良劍,有鄧師、宛馮、龍淵、太阿,都是名劍,都能夠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即斬。韓卒“被堅甲,操勁弩,帶利劍”,可以“一人當百”。當時的強弓硬弩都產自韓國,一般弩箭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是弓箭的兩倍,用兩臂牽引上弦。而韓卒使用的弩則是“超足而發”。所謂“超足而發”,就是由於弩的弓幹粗壯,需要把它放在地上,用腳踏住弓幹,再彎腰,雙手握弦把弓弦提至胸前,借助腰膝力量像提舉杠鈴那樣,把箭搭在弩臂上,弦的彈射力道極大,皆射六百步之外。六百步這已經是射擊的極限了,再遠也沒有意義了,因為人眼的分辨能力也就是三百步,更遠就是盲目射擊了。韓國的弩箭,據說遠的抵達敵人胸膛,近的幹脆射穿心臟,是列國最厲害的遠程武器。

(張藝謀的《英雄》影片裏,讓秦軍們屁股坐在地上,舉起兩腳,蹬住弩機拉弦上箭,好像坐在地上穿褲子那樣,大約是天才的想象。這種不甚雅觀的姿態即便是真有,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弩的倔強系數確實太大,必須這樣才能拉得開;二是秦軍身子骨羸弱,用腳踏上弦的姿勢拉不開弓,才這樣坐地上弦。)

韓軍不但弩強,其堅甲、美盾、青銅頭盔、鐵幕,也都是國際一流。所謂鐵幕就是用鐵做的護臂,避免被自己的弓弦彈傷,所以一般放在左臂上。韓卒還有“扳指”,方便他們拉動強弓硬弩,避免因疼痛降低弓弦拉滿的程度,甚至割傷手指。總之,韓軍的“勞保”用品非常齊全,唯一缺少的就是作戰的勇氣了。他們回頭張望友軍魏人,魏軍也是重甲,“衣三屬之甲,冠胄帶劍”,這是魏國常備軍種“武卒”的裝束:上身有皮甲,下身有甲裙,腿上有脛甲,好似裝甲單人坦克。而白起的步兵則只有前胸、後背披甲,屬於輕甲,最多在肩膀多一個披膊,騎兵則幹脆沒有沒有披膊。這使得秦人更加輕捷善鬥,甚至打起來的時候,一些不要命的幹脆脫了頭盔,撇了衣甲,赤膊拼命,暴露出農民下地幹活時的習性。

按兵馬俑實物,秦軍往往以步、弩、車、騎四個兵種,排成矩形小方陣,陣內縱橫行列三四十條,約近千人。環衛陣表的是弩兵:前鋒和後衛是弩兵橫隊,面向相反;兩翼也是弩兵,一律面外站立,以保護相對脆弱的兩翼,對付敵人的截擊。這些千人的小方陣在山坡下布置,若幹小方陣集合成幾萬人大陣。主將居於大陣當中,一旦主將擊鼓,各小陣戰士持械而進。一旦主將鳴鉦,各陣依次而退。鉦鼓俱擊,則戰士就地坐下,呈固守修整狀態。總之,旗鼓是軍中的語言。旗進則兵進,旗退則兵退。

主將白起這裏,其實有好幾面旗子,取決於他有多少個“小隊”(也就是上述的小方陣)。每個小隊有屬於自己顏色的旗幟,是小隊兵士矚目的地方。當白起豎起某色旗幟,相應的某小隊就要立刻豎起他同樣顏色的旗幟答應——叫做“應旗”。主將白起把旗幟向左搖動(當然他不會親自搖,他身邊有一群掌旗的彪形大漢),該小隊相應的旗幟就也向左搖,小隊戰士就往左沖殺。大旗右擺,則戰士右攻,陣形右移。當主將旗幟低壓搖動,小隊將領也同樣立刻應旗,壓低搖動,意味著他的戰士們要拔足飛奔。旗幟的高低配合著鼓聲的急緩,控制士兵沖殺的進度。白起所要做的,就是調度自己身邊這一群顏色紛雜、代表不同小隊(小方陣)的旗幟,所以他需要站在地勢高亢的地方。白起的職責,基本上跟交通路口的警差不多,一旦旗子揮亂了,就要堵車、肇事、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