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文侯一

趙無恤死後,其接班人自作聰明,幹了一件大蠢事,把辦公地點從山西中部的晉陽,向東南四百裏,移到河北省南部邯鄲,離河南省中原很近了。這種不懷好意的遷徙,目的一目了然:去中原爭奪人口和城市(就象釣魚的人坐得離池塘更近點兒)。事實證明,南遷邯鄲的舉措是一個戰略性的重大失誤,坐在中原北門外的趙人,很快遭遇了苦惱的日子。趙的軍事行動,屢次遭到南邊魏家的猛烈抵制,趙人屢次敗北,邯鄲甚至被魏人攻破,一百年擡不起頭來。直到後來偉大的趙武靈王出世,把戰略修正回北向發展的老路,在山西、河北北部拓地千裏,趙方大振,這是後話不提。

公元前五世紀下葉,趙、魏、韓三家已經壟斷了晉國五十個縣以上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兵員和人口,沒有諸侯之名而有諸侯之實。三家做著三分晉國前的最後沖刺,並且互相爭利起哄。趙無恤的接班人南下遷都於邯鄲,逼近了中原,侵入魏家的疆界,這時的魏家掌門人叫作“魏斯”(後來的魏文侯),警惕的魏斯立刻派了一個牛人,在邯鄲南邊三十裏一個叫鄴城的地方,盯著趙人的一舉一動。這個牛人就是西門豹!西門豹一路踏著公元前五世紀的夕陽,來到荒涼蕭瑟的小城——鄴城當縣長。

鄴城位於中原“巴爾幹”北部地區,算是河南、河北交境,原是衛國的地盤。衛國被狄人逼的東移河南濮陽以後,原來的土地被山西的晉人侵蝕:漳河以北,歸趙;而漳河以南,歸魏。所以,漳河南岸的鄴地是兵家要地,中原的北門戶,袁紹、曹操、曹丕逐次苦心經營的鄴城,就在這個地方。曹操的銅雀台就在這裏,是建安文人會聚飲酒歌詠的地方,現有五米高的台基殘跡。曹操的七十二座疑冢(假墳),也連綿分布在漳河兩岸。有人認為,曹操可能別出心裁地把自己埋在漳河水下。曹操之後,鄴城不斷變幻大王旗幟,五胡十六國群魔亂舞,好些霸王們都以此為都城。那個唱著“天蒼蒼、野茫茫”的東魏主高歡,還在鄴城弄出了一個會演奏樂器的機器人。歷史的繁華,如今都被漳河水時時泛濫,沖刷走掉了。

漳河水暴躁,古來有名,據說是因為這裏的河伯長期性生活得不到滿足。只有漂亮的年輕姑娘才能安慰他。如果一年沒有新姑娘,它就要發大水。西門豹縣令針對這一傳聞與鄴縣年高有德者進行懇談。年高有德者吐露了很多基層群眾的苦楚,揭發當地“三老”的劣行。“三老”不是三個老頭子,而是縣的下一級官員,類似鄉長。作為有頭臉的基層幹部(副科級),“三老”少不了查證調停民事糾紛,算是負責教化,但他的主要工作還是收稅。當時農民田裏打的糧食,十分之一要上繳國家(就像現在上班族要上繳百分之二十的個人所得稅);農民的宅居地(住宅附近用於種菜養雞的那片小地)歸個家所有,要上繳戶稅,主要用於養兵。鄴縣的三老富於想象力,還給一個虛擬的債主斂錢,那就是河伯先生。河伯先生每年娶媳婦,農民各家都要交份子錢,三老說,這是縣裏的政策。

接著,縣裏的廷掾也被揭發出來了。廷掾(公務員)在衙門裏幹活,是縣令的助手,大約就相當於閻王爺的牛頭馬面,負責保存章子、制作文書,因為舞文弄墨,就有了一點兒小權。據說權力越小的人越善於使用權力,廷掾吃請受賄,造假文書,讓三老拿著,下去亂攤派,說是給河伯結婚用的。三老把錢收上來,立刻坐在地上與廷掾分贓,一堆堆的錢,像一寸大的小鏟子,叫鏟幣。

不過也要剩點錢給河伯找媳婦,畢竟借的是他老人家的名義。“何仙姑”就出來了。她受河伯之托經常在民家行走,遇上模樣打眼的,就恨得不行,立刻拿公款把這漂亮MM聘了去。天天給她洗澡,吃牛肉,喝酒,連吃十幾天,養白胖了準備送給河伯去——當然是公款支付了,鄉幹部、縣工作人員參與打牙祭。吃飽喝足,一抹嘴,讓美少女坐在床上,吹吹打打地,實行漳河第一飄:“走嘍——。”

一開始,床還能在漳河上漂著,漂出好幾裏,被渦流掀翻。美少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裏,聽見四周一片死寂。迎親的魚兒用水織成網,把她哭叫的聲音一網一網地打盡,最後只剩下一個氣泡,和美麗的輕微波紋。

老百姓受不了這種選美的折磨,很多女孩到了十歲以上就不再洗臉了——鄴城地區的肥皂銷量只有別處的一半。凡是覺得閨女還可看的人家都爭相逃躥,於是鄉邑為之一空。廢棄的一架架屋子成了野貓和蜘蛛的樂園,鬼影憧憧,烏煙瘴氣,鄴縣好象妖魔霸占之下的獅駝國。

新任縣長西門豹深深感受到,破除落後迷信活動和揭批徇私舞弊行為,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這一天,又是河伯娶親的大喜日子。碧空萬裏無雲,地方上的巧取豪奪者,懷著激動的心情,在圍觀群眾簇擁下,道貌岸然地來到漳河岸邊。時間還早,河伯先生還沒起床,漳河水面茫茫杳杳,沒有迎親的蝦兵蟹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