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公之恨一

就在長江流域的楚成王咄咄逼人、眼看席卷天下的時候,黃河中遊以北的山西大地上,突然勃興了一個國家,遏制住楚國北侵的勢頭,捍衛了黃河文明。這就是晉國。

如果說楚國的雲夢澤像一顆落在地上的珍珠,那山西晉國的黃土高坡,就光禿禿的,像一只曬爆了的恐龍蛋,滿是裂紋。不過,兩千多年前春秋時代的山西,卻是個“晉北的好江南”:草豐林茂、氣候濕潤,到處是森林,青翠起伏,野獸出沒,乃幹部療養、開會的首選去處。除了環境好,這裏還盛產披毛犀、板齒犀、三趾馬、劍齒象和李氏野豬,是天然的野生動物園。當然,這些動物早已絕種,被人吃光了。

山西的地形也是很好的,四個方向都有山河維護,素有“表裏山河”之譽,號稱“最為完固”。L形的黃河護著它的西側和南側,東側則有巍峨的太行山脈,向北,依靠陰山與大漠隔絕(內蒙古草原)。總之,比起四戰之地的河南巴爾幹地區,要舒服多了,適合稱霸。唐朝李淵發跡就是在山西,他在山西做唐公,中國人之叫做“唐人”,跟山西大有淵源。

不過,物壯則老,月滿則虧,後來,過度墾殖把山西地力搞疲了。唐宋以後,這裏生態破壞嚴重,土地成為半老徐娘,氣候變得幹燥少雨,到處是曬暴了的恐龍蛋。等最後一根樹也被砍掉時,購置木材就困難了,勤勞勇敢的山西人民只好構築窯洞,躲避風雨(但主要是風,雨卻越來越少了)。

山西如今簡稱晉。晉國的草創是在大周朝初年。當時的周成王是個小孩,喜歡過家家,一天他和弟弟叔虞在梧桐樹下玩。周成王撿起片樹葉,撕成玉圭模樣(上圓下方,是諸侯的玉璽)說:“你讓我騎一下,我就把你封到晉水邊上。”這句戲言,被大聖人周公聽見了。周公虎起臉說:“天子金口玉言,豈能兒戲。”於是周公就不辭勞苦地從陜西鎬京出發,履行小孩周成王的戲言,把山西南部一片土地占下來,封給叔虞,就是晉國。這就是“桐葉封弟”的故事。後人為了紀念叔虞而在晉水源頭修建了大名鼎鼎的晉祠。

從叔虞一脈傳到春秋初年,晉國出現“曲沃幫”和“翼城幫”兩派,你指著我鼻子,我指著你鼻子,互相掐架。經過三代人努力,耗時67年,死掉很多墊腳石和絆腳石,“曲沃幫”終於滅掉“翼城幫”,獨攬晉國大權。公元前678年,“曲沃幫”颯爽英姿的國君晉獻公即位了,在黃河L形大拐彎以內的絳城(如今的山西絳縣)組織政府。而與此同時的山東齊國,大恐龍齊桓公正進入青春期。

晉國這裏卻還是政事荒蕪,疆土狹隘,只有百裏彈丸大小,由於累年內亂,經濟破損。剛上任的晉獻公覺得粥少僧多,美女寶貨不夠分,他記取了上兩輩教訓:親戚多了,除了互相搶玉璽,不會幹別的好事。於是晉獻公大舉消滅同宗哥們——“盡殺諸公子”:把弟兄們能殺就殺,能趕就趕,就剩自己這麽孤獨一枝攥著印把子享福。

殺完之後,晉獻公感覺心情不錯朋友不錯自個兒也不錯,不再擔心君權旁落了,這也算是加強君權吧(類似楚國人)。但晉獻公不是像楚國人那樣搞“土改”,而是砍人腦袋,雖然也同樣起到加強君權的作用,但不持久啊。一旦不再砍人腦袋了,君權又削弱了。當諸公子的腦袋都砍完了,國家也還得有人用腦袋頂著啊,於是異姓家族的人紛紛帶著名片和技術,奔鳥語花香的山西來了。晉國打破血統論,不拘一格錄用人才,甚至從楚國挖墻角,所謂“楚雖有材,晉實用之”。總之,正是由於晉獻公殺掉那些占著茅坑的老大家族,鏟除了盤根錯節的公族勢力,才引進新生家族,而新生家族正可以帶給這個諸侯國以繁榮。他這種欲練武功,揮刀自攻的打法,是其他諸侯國難以學來的。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揮刀自攻以後,賢人策士、新興家族引進了,有利於開發大山西,但異姓勢力過度膨脹,也會犯上,最後把晉國瓜分為三(趙魏韓)的就是他們。晉獻公栽下大樹,卻給異姓家族的人乘了涼,他的重重重孫兒,只剩了點棺材板,為天下人所笑,亦可嘆息。穩定與發展,永遠是一對矛盾啊。引進人才,發展了,人才卻又把他搞得不穩定了。鑒於此,有些諸侯國或者朝代,為了長命萬世,寧可故步自封,也要限制能人,直到自己越發腐壞,被外界的勢力用武力強行打碎,奪取權柄。

公元前661年,完成內政改革的晉獻公金戈鐵馬、氣吞千裏,開始了對外擴張事業。晉國的勃興,開始於晉獻公。他把軍隊擴編為兩軍,親自統領上軍,太子申生統領下軍。晉獻公起兵滅掉耿(山西河津)、霍(山西霍縣)、魏(今山西芮城)三個周邊弱小諸侯,在周天子管理不到的果樹上偷摘了三個軟柿子吃肚裏,然後說,還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