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諸侯五

鄭國後來的事情,還需要再羅嗦一下。鄭莊公的接班人兒子鄭厲公是趕跑了大哥繼位的。他管著鄭國,管了沒一會兒,發覺並不過癮。一天他在花園散步,對親信大夫“雍糾”抒發感情說:“你看天上的飛鳥,想飛就飛,想叫就叫,我貴為國君,反不如鳥兒來得自在。夕陽雨夜,引起寡人多少憂愁。”

雍糾一聽,明白了,跪下說:“在下拿人錢財,替人銷災,願為主公除去祭足一患。”

原來,鄭厲公手下大臣“祭足”是鄭莊公時代的重臣,十分傲氣,相當專權,鄭國大事小事都被他管,把鄭厲公架空了。

鄭厲公問:“你不是祭足的女婿嗎?殺你的嶽父,你肯殺嗎?”

“主公您放心,明早祭足出城辦事,我於路上設宴送行,用鴆酒毒死他這條瘋狗。”

於是,雍糾早早回家準備。他的夫人,也就是祭足的閨女,一看丈夫神色不同以往(女人就是敏感啊),反復盤問。雍糾是實誠人不會做戲,索性和盤托出謀殺嶽父祭足計劃,並請夫人跟他一起保守機密。

“祭大閨女”覺得,如果就咱兩口子保守機密,力量還不足夠,就打電話給老媽,請老媽也過來幫忙保守機密。“祭大閨女”問老媽:“丈夫和爹,哪個更親啊。”

媽隨口回答:“當然是爹親了啊。丈夫嘛,人人都可以當丈夫的,而爹卻只有一個,怎麽能比啊。”(當時女孩仍然很開放,婚前婚後可以不很專一,有史前歡樂谷遺風。)

祭大閨女一聽,覺得媽說的有道理,老爹比起丈夫來不能替換。於是把丈夫雍糾要毒死老爹的事跟媽說了。老媽一聽,這還了得,趕忙通知老公。

次日,謀殺人員如期在東郊設帳,雍糾持酒給外出公幹的嶽父祭足餞行。祭足大喝一聲,目睚盡裂,把酒拍在地上,果然是烈性毒酒。眾人沖上去,捆住雍糾。當可愛的劊子手準備砍掉雍糾腦袋的時候,雍糾愛恨交織地望了一下他的嬌妻,說道:“我的意中人,你曾經對我說,你要和我一起保守秘密。可是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尾。”

刺殺的主使人鄭厲公躲在宮殿裏,聽說特派員雍糾反被祭足殺了,嘆口氣道:“謀及婦人,宜其死也。”——聽老婆的話,活該他倒黴——代表了當時人對婦女的歧視,可能當時婦女善變吧。

已經打草驚蛇了,鄭厲公不想幹坐等死,趁著風高夜黑,逃跑出國。他大哥“公子忽”本來是鄭莊公指定的繼承人,被他趕跑了的,現在忙又趁國內出現真空跑回來主政,主了沒兩年,卻被造反派殺死了。接下來,相繼走上鄭國領導崗位的是老鄭莊公的另外兩個兒子,也都死於非命(好在老鄭莊公的兒子比較多,禁得起這麽一茬茬地橫死)。

為什麽好鄭莊公的兒子被隨便殺呢?這要說當時的諸侯國君遠沒有未來專制皇帝來的威嚴,經常被下臣殺了。這是封建制的特色。周天子把土地分封給諸侯,諸侯分封給卿大夫。卿大夫有了世襲的土地、有了土地上的軍隊和賦稅,於是足以與國君家族平分秋色。卿大夫家裏甚至有一套行政管理班子——“家臣”,儼然國中之小國。一旦他們勢力膨脹,就可以驅逐國君乃至弑君(如祭足之架空並驅逐鄭厲公)。禮儀之邦的卿大夫比較老實(比如魯國),但也敢瓜分國君的軍隊、土地。

總的來看大周朝:諸侯內部,卿大夫在架空和弑殺著諸侯國君。諸侯外部,一個個諸侯們又在上侵天子的權力(比如鄭莊公之射傷周桓王)。這種下層封臣對上層領主的反動,正是封建制社會的特點:封臣具有相對獨立的權威,經常犯上。這和西方中世紀的feudal society(封建社會)頗為近似,比如法國內部就是幾大公國割據的局面。

我們有理由把“封建社會”套用在大周朝這樣的時代。諸侯國君把土地分封給卿大夫,卿大夫家族實力積聚,可以與國君之家族分庭抗禮,一起影響著整個諸侯國的時運和走向,而不是國君一家說了算,我姑且稱之為“多家族聯合體執政”,因而它也就帶上了一定的民主參與特色(導致春秋時代出現思想上的百花齊放和創造力的空前活躍,中國文明真正追趕並開始領先於世界文明,就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的)。大周封建時代“多家族聯合體執政”的缺點是,君權不夠突出——整個春秋三百年,有36位國君被臣下殺死,引發政治動蕩。而禮儀上的譖越更是常事,卿大夫家使用64個人的舞蹈隊在庭院跳舞(超越臣子標準),所謂禮崩樂壞,而把我們最喜歡維護原有等級秩序萬年不倒的孔子氣樂個半死。

鄭厲公作為當時“多家族聯合體執政”中國君一族的代表,自然飽受該體制的折磨。因為自己君權不夠強大,結果被更有經濟實力、有世襲封地的祭足家族所趕跑,倉惶流亡去了河南禹縣。他在那裏訓練了個把兵丁,天天想著復辟。幾次率軍騷擾鄭國,卻找不到可以下蛆的縫。最終借了一些諸侯人馬,通過死纏爛打的方式攻破鄭城而入,第二次回來過當國君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