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馬援祭

一 劉秀的心事

公孫述走了,世界上最後一個愚蠢而又無畏的對手就這樣離劉秀而去了。在那一刻,天下大勢猶如舞台上的一場大戲,終於戲止鼓停,幕落人散了。

回首往事,劉秀造反已有十五年了。十五年來,他揮舞利劍,橫掃天下,群魔盡滅。然而,當他回頭回憶往事時,心頭也沒有絲毫興奮和欣慰。

相反,一種莫名的空虛和疲憊像一條斬不斷的蛇,緊緊纏住他。這種對戰爭的厭倦,仿佛骨子裏天生具有。當敵人只剩下隗囂和公孫述時,他就開始厭了,不想打了。但是,隗囂和公孫述屢屢不聽詔,逼他出劍。

現在,他們就像天邊的一縷雲,隨雲飄散了。仿佛他們來到這世間,就是等那一陣雲將他們化為烏有。是戰爭選擇了劉秀,不是劉秀選擇了戰爭。他膩了,終於可以選擇不打了。

奇跡,仿佛就只屬於劉家的。時光倒退二十年,如果不是天下大亂,劉秀可能就混個萬元戶,被送到縣裏做個土報告,傳播勤勞致富的光榮理念,然後戴著一朵大紅花被擁戴回鄉。但是歷史卻是如此荒謬,給他提供了一個巨大的舞台,把他推到了巨無霸的位置。

但是現在,劉秀還面臨著一個沉重的課題,即平定天下後,如何安置身邊這幫患難與共的兄弟。

在此之前,劉邦曾集越王勾踐之大成,創造了一個史無前例的範例——在劉家的天空下,所有異姓王都必須死。劉邦這種殺功臣模式,韓信死前早就替他總結了,學名就叫: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我們知道,愛情具有強烈的排他性與強烈的占有性。事實上,世界上最具排他性與占有性的,不是愛情,而是權力。權力就像魔杖,只要握有它,即刻瘋狂。

就這個原理分析,我們就會發現,韓信只知劉邦殺了他,並不知道為何而殺。

凡是政治家,都喜歡“愛情蜜月”這四個字。兩人如膠似漆、水乳交融的時候,什麽山盟海誓、海枯石爛、除卻巫山不是雲的詞都能蹦出來。如果彼此翻臉,比六月的天氣變得還快,比眼鏡蛇還要狠毒。

劉邦殺韓信、彭越等人,是因為他和他們的愛情蜜月結束了。更何況,劉邦還不是真心跟韓信等人纏綿,他們不過是同床異夢。

當年,劉邦叫韓信和彭越等人約好時間地點,一起圍攻項羽,等劉邦到時竟然發現他們沒按時來赴會。結果項羽趁機追殺劉邦,搞得劉邦特沒面子,極度郁悶。

還好,是張良獻了一計,允諾封王。買賣成立後,又是一番虛情假意的山盟海誓,韓信和彭越才肯出兵的。這種政客,換到風月場合,就是地道的拜金女郎,難道不應被人拋棄嗎?

兩相比較,劉秀有韓信般神武的將軍,比如耿弇,甚至他還有蕭何式的將領,如寇恂。但是,據他觀察,他還沒有發現像韓信那般,無恥到伸手要官的人。

事實上,劉秀已經發明了一個適合他,亦適合別人的發展模式。這種模式,數百年後被一個叫趙匡胤的人直接借鑒,並且被後人美其名曰:杯酒釋兵權。

是的,劉秀不想動刀,也不想讓他的權力留下什麽後遺症。他的絕招就是讓諸多兄弟自知無趣,告別權力場,回家安享晚年。

最先發現劉秀欲罷戰散夥的人是鄧禹。在劉秀的跟隨者當中,估計沒有人比鄧禹更鐵杆,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偶像劉秀了。盡管鄧禹伐赤眉無功,但在所有功臣當中,他仍然位居第一,享受最大采邑。

想當年,是誰策劃劉秀離開劉玄,自開公司的?是鄧禹。鄧禹是劉秀造反生涯中最重要極關鍵的一個歷史推手。這樣的推手能看到劉秀的未來,當然也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鄧禹認為,天下基本定了,將領們都留在京師擁兵自重,劉秀顧慮重重。與其看著將來磨槍走火,不如現在他就做個榜樣,退居二線。

於是,鄧禹喊上別人一同向劉秀請願,說願退出官場,回家鉆研學問。

很快,劉秀就批準了。劉秀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所有被封為侯爵的人,都不能在政府機構中任職。政策一出台,猛人耿弇也交出大將軍印綬,不消多久,大家都主動退出官場,回家讀書去了。

所謂功成身退,才是智者之舉。這是一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結局。這種局面,非常符合劉秀政治審美哲學思想。當初韓信如果有如此智慧,還會被呂雉大媽砍殺嗎?

隱退江湖的高官中,李通也是其中一個。李通,早年派李軼來遊說劉秀造反的人,也算是老資格了。劉秀告訴李通,別的高官有事偶爾還得到宮裏開會,但你不一樣,高層決策必須參加。名額不多,也就鄧禹一個,你李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