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後劉徹時代(第6/10頁)

曾記否,十九年前,蘇武被匈奴單於丟到了遙遠的北海。那個北海,就是今天的貝加爾湖。臨走之前,匈奴單於還給蘇武扔下一句狠話,你想要回來,除非你叫公羊生出小崽來。

遙遠的北海,荒蕪的草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孤獨的蘇武,擡眼望著蒼茫的天,卻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在這個不相信眼淚的地方,不需要眼淚撫慰靈魂。那時,他最想的不是逃亡,而是想著怎麽活下來。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殊不知,在哈姆雷特還沒有發出這個震撼人心的聲音時,他並不知道,有一個叫蘇武的中國人,已經用身體來回答這個嚴峻的問題了。

要知道,北海距離匈奴遙遠,糧食運送實在是個大問題。況且,蘇武是跟匈奴單於鬥氣的,所以匈奴單於也要跟他鬥一鬥。於是乎,匈奴單於給蘇武送去的糧食,夠不夠用,他不管;糧食什麽時候到北海,他更不管。反正是,天要下雪,你要罵娘,隨你去吧。

等、靠、拿、求,能渡過這生命難關嗎?當然不能。那怎麽辦?很好辦,只有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事實上,自力更生是可以的,豐衣足食,那是胡扯。茫茫草地裏,卑賤的蘇武,只能找到兩樣卑賤的食物。那就是草根和野鼠。

然而,先將蘇武生命之軀撐住的,不是草根和野鼠,而是他手中那根力量之源的漢朝符節。一根掉光了毛的漢節,構成了蘇武唯一的信仰。我知道,那個信仰,就叫國家尊嚴,民族大義。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是艾青說的。為什麽我的心裏總充塞正氣和力量?因為我對土地愛得深沉。愛的偉大和生的艱辛,在蘇武身上,我仿佛看到一種穿越千古的光芒。

那時,僅靠草根和野鼠,蘇武在北海熬過了五六年。五六年後,北海來了一個善良的客人。那客人,就是單於弟於靬王。當然,人家不是來看望蘇武的,而是來打獵的。

蘇武告訴客人,我會織網,還會矯正弓弩。如果你打獵用得著我的話,可以叫上我。

一個被放逐遠地的人,仍然能以平和的語氣跟他的敵人對話。於靬王的心,竟然被眼前這位心胸寬厚的中國漢子給震了。他將蘇武留下陪他打獵。

不久,蘇武和客人混熟了。當客人打完獵,準備要走時,他贊助了蘇武,送他不少衣物。三年後,於靬王得病,他知道活不長了。臨死前,他決定替蘇武做件好事,賜予蘇武牛馬、衣物、帳篷。同時,派人保護蘇武。

好人,實在是好人啊。

但是,蘇武高興得太早了。很快的,於靬王蹬腿沒了;又很快的,於靬王賜予蘇武的財物也沒了。財物飛了,緣由只有一個,於靬王死了,被派來保護蘇武的人,一夜之間自行散了。接著,於靬王賜予蘇武的牛羊,全被盜了。

盜走蘇武牛羊的人,不是別人,據說是那個極品漢奸衛律幹的好事。衛律一直盯著蘇武。衛律之所以盜走蘇武牛羊,不為別的,完全是變態心理所致。

或許,在衛律看來,氣節和漢奸從不相容;富貴和氣節則又是局部性的不相容。在匈奴這塊局部地區,蘇武想要氣節,就得放棄滿坡的牛羊。哪有享受氣節和千古贊名時,還能有機會吃奶酪?這樣的話,我當初還當什麽漢奸?

衛律盜走蘇武牛羊後,不久,北海來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那個人,就是李陵。老朋友,你終於還是來了。

李陵的確和蘇武是老朋友。他們曾經同為漢朝侍中。一晃多年過去,天命作弄,一個生不如死地活著,一個頂天立地地活著。一個注定被千古戲罵,一個注定被千古傳頌。這兩個不同的人生歸宿,李陵自降匈奴之後,看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李陵是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投降的。然而,他從來沒去看過蘇武,半點慰問也沒有。不為別的,只為他問心有愧。兩人同在地球,恍如隔世。一個在陰間,一個在陽間。一個在無盡的陰影中喘息,一個在陽光中身影越拔越高。所以,每當想到蘇武,李陵總有一種不得喘氣的壓抑。

可是,李陵不還是來了嗎?事實上,你以為他想來嗎?他不過是被逼的。被誰逼?當然是匈奴單於。匈奴單於告訴李陵,給你個任務,去北海遊說蘇武投降。

匈奴折磨了蘇武這麽多年,原來還不死心。多年以來,對於蘇武這號鐵打的人物,衛律搞不定他,匈奴搞不定他,如果李陵還搞不定他,那肯定就是沒轍了。所以,無論如何,李陵必須走北海一趟。

李陵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啃的是匈奴的羊肉,睡的是匈奴的女人,漢朝於他恍若前世情人,越來越遙遠。現在,他要代表匈奴,去說跟匈奴單於利益一致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