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亡之旅(第2/6頁)

 

同樣是戴著戰火和狂烈的欲望之冠,嬴政卻並無此類遺憾。他雖無荷馬,卻有李斯。嬴政數度出巡天下,立碑刻石,旌揚己功,傳諭後來,而其碑文和書法,都由李斯一人包辦。

 

所以立碑,自然是為長久保存。因此,嬴政立碑,每在高山之上。到了後世,有些人的考慮則更為細密。

 

晉朝杜預為後世名,常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於是刻石為二碑,紀其勛績,一沉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焉知此後不為陵谷乎!”

 

唐顏真卿刻姓名於石,或置高山之上,或沉大洲之中,雲:“安知不有陵谷之變耶。”

 

可笑的是,盡管杜預和顏真卿都作了萬全之備,然而時至今日,其碑卻皆已湮滅無蹤,不復能見。身由己立,名因人成,豈可仗石頭所賜?

 

【2、不死之心不死】

 

拜祭完大禹,嬴政一行掉頭向北,從江乘(今江蘇鎮江)渡長江,向山東瑯邪進發。得知嬴政遠去之後,在數十裏之外的芒、碭山澤巖石之間,有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野人,仿佛撿回了一條性命,高興得手舞足蹈,滿山蹦跳。仔細辨認野人的面目,竟是日後的漢高祖劉邦。原來,他也信了術士那句“東南有天子之氣”,於是對號入座,以為其應在己,又見嬴政特地奔赴東南,莫非乃是沖自己而來?驚恐之下,亡匿於山澤林木之中,混跡於飛鳥走獸之伍。其妻呂雉嘲笑他自作多情,劉邦一本正經地搖搖頭,道,better safe than sorry(事前小心,好過事後後悔)。

 

且說嬴政抵達山東瑯邪。瑯邪此地,水深港闊,是當時最著名的海港,兼以附近群山綿延,有著足夠的優質木材,可以用來建造出海樓船。因此,瑯邪也就成了那些為嬴政出海求仙的術士們的大本營。術士們得知金主來訪,忙不叠前來拜見述職。

 

嬴政和術士們久別重逢,連一句慰問也沒有,直接下令武士,殺。

 

術士大恐,跪倒一片。獨有徐市面不改色,仰天狂笑。嬴政怒道,“死在臨頭,何笑之有?”

 

徐市從容答道,“臣等死不足惜,只是如今仙山在望,不死可期,臣等一死,恐無人可復為陛下求藥也。陛下殺臣等,無異前功盡棄,自斷天路。千秋萬歲後,陛下墳墓荊棘叢生,遊童牧豎,躑躅其足,而歌其上,曰秦皇帝之尊貴,亦猶若是乎!臣竊為陛下悲之。”

 

嬴政厲聲道,“你等入海求神藥,費用巨萬,數歲不得。眼下見死,乃妄為說辭,尚欲欺吾歟?”

 

徐市道,“臣若能為陛下求得神藥,陛下念臣求藥之功,或能賜臣神藥一枚,臣也可得以長生。事關臣之速死或永生,臣焉敢欺陛下?”

 

嬴政冷哼一聲,“說下去。”

 

徐市道,“臣等入海,曾見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欲更近之,則狂風大作,舟船如逆水而行,不進反退,終莫能至。然而,既然仙山確有,陛下只需寬限些時日,臣等必能不辱使命,求得神藥,獻於陛下。”

 

嬴政問其余術士,“可有此事?”

 

術士們看到有機會活命,自然都神情激憤,點頭不叠,見過,見過。

 

徐市見嬴政沉吟,知道其心已動,於是趁熱打鐵,再道,“臣等所以不得接近仙山,皆因有大鮫魚興風作浪,從中作祟。臣等下次出海,願請陛下遣善射者隨船同行,見大鮫魚,則以連弩射之。如此,則仙山可登,仙人可見,不死藥可得也。”

 

嬴政將信將疑,擺手道,“暫饒爾等不死,且押下去,待吾思慮後再作處置。”

 

是夜,嬴政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司馬遷意識到了這個夢的重要性,因此將其鄭重地載入《史記》。而事實上,無論是嬴政本人的命運,還是那些術士們的命運,也的確因為這個夢而徹底改變。

 

是夜,嬴政夢見自己與海神惡戰不休,而海神如人狀。嬴政大駭,從夢中驚醒,連夜召占夢博士問吉兇。

 

占夢博士答道:“海神不可見,欲出,則化為大魚蛟龍。今陛下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入夢,當除去,然後善神可致。”

 

嬴政再召徐市解釋此夢,見徐市的回答和占夢博士大致相同,嬴政的心這才稍微篤定下來,遲疑片刻,又道:“此先,盧生欲吾時為微行,所居宮毋令人知,以避惡神,然後善神可致。而今你卻說必須殺死惡神,然後善神可致。你和盧生,究竟誰對?”

 

徐市心中暗喜,嬴政既然有此一問,表明他已經重萌求仙的念頭,自己的性命可以無憂也。

 

當時的術士隊伍,分為兩派,一派是鹹陽的術士,另一派是瑯邪的術士。這兩派雖然有著共同的目標,但在理論基礎和技術風格上卻大相徑庭。鹹陽派以煉丹為主,瑯邪派以訪仙為主;鹹陽派強調藥在人為,瑯邪派強調藥出仙賜;鹹陽派相信謀事在人,瑯邪派相信成事在天。兩派為了爭取嬴政的支持,早已是明爭暗鬥多年。前年坑術士,鹹陽派元氣大傷,瑯邪派則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