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韓非之死(第3/16頁)

 

李斯正醞釀著該如何接話,嬴政卻又厲聲問道,“你可知道,最適合他韓非的位子是什麽?”

 

李斯心中一咯噔。他的第一反應是,嬴政所指的莫非是廷尉的位子?韓非素以法術聞名,授以廷尉之位,的確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可是,如果韓非做了廷尉,占了他李斯的位子,那他李斯又該往何處安置呢?李斯轉念再一想,不禁暗笑自己太過敏感。看嬴政現在的臉色,分明正在生著韓非的氣,這一問的答案,想來絕對不會是什麽好話。

 

嬴政不待李斯回答,已是冷哼一聲,拍了拍自己的寶座,道,“最適合韓非的,是這個位子!”

 

嬴政一言即出,李斯陡然覺出一陣殺氣。從韓非的書中,已經很容易讓人感到他有意無意地時常以王者自居,再考慮到剛才他向嬴政進言時的壓迫性和攻擊性,幾乎是在代嬴政拿主意,嬴政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過激,卻也在情理之中。在嬴政看來,韓非並非一個可以做人臣的人。而如果嬴政對韓非一直抱著這樣的觀感,那韓非可就難逃性命之憂了。

 

對君王來說,不足為人臣者,只能有一種解決之道——殺無赦。

 

李斯小心說道,“大王還請息怒。臣與韓非當年同受業於荀子門下,素知其為人。韓非招怒於大王,乃一時失狀,然究其內心,實無不臣之想。”

 

嬴政意稍解,道,“寡人先讀其書,後聞其論,仿佛非同一人也。韓非獻此二策,意在何為?”

 

嬴政此問,讓李斯陷入尷尬之中。韓非啊韓非,嘴長在你身上,你自然可以想怎樣說便怎樣說。然而,你獻的這兩個計策,分明都是在和我對著幹,而且事先連招呼也沒打一個,可謂是突然發難。

 

想當年,鄭國一案,在秦國鬧得沸沸揚揚,所謂“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是我李斯逆潮流而動,費盡心機,乃至賭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百般營救,這才讓嬴政回心轉意,赦免鄭國不死。而你韓非一來,就想拿鄭國開刀,不是要割鄭國的盲腸,而是要取鄭國的性命!一旦這案被你翻了過來,那我李斯還有何威信可言?

 

至於你韓非的第二個計策,主張重用宗室,削弱異姓,用心不可謂不冷峻刻毒。如果成真,那就不單單是我李斯個人利益受損的問題了。你這是對我的《諫逐客書》的反動,是企圖否定秦國數百年來的立國之道,是想要嬴政開歷史的倒車!

 

韓非獻策的動機,李斯自然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他了解韓非,韓非是一個永遠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人,雅言之,可以說是“吾道一以貫之”。通俗地講,就是認準之事,必一根筋到底。韓非之所以獻上這兩條笨拙的計策,絕不是因為老糊塗了,其目的還是不外乎削弱秦國,為韓國的生存作悲壯的努力。

 

如果李斯想對韓非落井下石的話,此刻無疑是一個最佳時機。然而,李斯並無意置韓非於死地。他之所以搜集韓非的著作,並蓄意讓嬴政看到,正是希望能和韓非一道事秦,統一天下,共襄偉業。因此,盡管韓非今天的所作所為讓他憤怒不已,李斯還是以為,韓非有資格得到第二次機會。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韓非。

 

李斯於是道,“大王有用韓非之心,是以韓非一策不合,故爾動怒。而微臣以為,韓非其人,固然當用,然又不可急用。”

 

嬴政道,“廷尉的意思是……”

 

李斯道,“韓非為韓公子,人雖在秦,心不能忘故國。有韓一日,韓非終不忍背韓事秦。臣以為,必待滅韓之後,韓非斷了故國之思,這才能為大王所用。”

 

嬴政沉吟未決,李斯再道,“大王能容尉繚,自當也能容韓非。”

 

李斯的意思,嬴政自然是明白的。把韓非像尉繚那樣供著,就算韓非出工不出活,對秦國也是意味著莫大的利益。嬴政心結既解,於是大笑道,“寡人盛怒之下,不暇熟慮。還是廷尉老成持重,謀事深遠。”

 

【4、肥累大捷】

 

且說韓非自入鹹陽以來,名為韓使,實為秦囚。季節變換,日月消磨,就這樣到了嬴政十四年。

 

這一年,秦趙再度大戰。和去年一樣,秦國仍是主動進攻的一方。十萬秦軍,由大將桓齮率領,從上黨出發,越過太行山,避開趙國防備嚴密的正面戰場,奇襲作為邯鄲東面門戶的赤麗、宜安二城。

 

消息傳到邯鄲,趙王遷大恐,急命李牧出師相救。

 

李牧督帥五萬邊兵,行至漳水之畔的肥累城,便下令三軍駐紮休整。趙王遷數度下詔催促,屬下將士也是苦苦相諫,請求李牧繼續前行,以救援赤麗、宜安。李牧不動如山,道,“秦師數百裏突襲,其鋒正銳,赤麗、宜安兩城旦夕必下,不是說救便能救得的。秦師既下兩城,必乘勝來取邯鄲,取邯鄲則必經肥累,經肥累則必先涉漳水。為今之計,惟有據守地利、蓄精養銳。待秦師渡漳水之時,我軍以逸待勞,中間擊之,必可大勝。秦師潰逃,我軍從後掩殺,二城自可失而復得也。”眾皆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