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從最初質問越千秋的氣勢洶洶,到眼下的只能疾呼汙蔑陷害的悲愴無助,李崇明親眼見證了裴旭這急轉直下的落幕,只覺得後背黏糊糊的,就連手心也因為拳頭攥緊而被汗浸濕了。他很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貿貿然插嘴,否則就憑他這小身板,鐵定是陪綁的份。

更何況,他看到了葉廣漢踢余建中的小動作。兩個宰相尚且如此小心翼翼,更何況是他?

然而,李崇明這如釋重負的一口氣還來不及徹底出來,他的背後就傳來了一個冷峻的聲音:“玄龍司既然是專司查驗北燕密諜之事,那麽,臣這裏有一封非同小可的信,希望玄龍將軍能過過目,看看是否需要呈交皇上。”

察覺到小胖子原本一直都黏在蕭敬先身上的目光突然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李崇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緊跟著就覺得渾身猶如針刺。

因為頃刻之間,也不知道多少人全都看向了他,那目光之中有驚疑,有憤怒,有厭惡,有嫌棄……唯獨沒有一絲一毫能讓他感覺溫暖和安心的東西。

他很想疾呼林長史只是昨天剛剛抵達的,他並不知道對方來幹什麽,此時人突然站起來發難他也毫不知情。可他更明白既然全都是嘉王府的人,無論他這個世子平日裏在身份上如何高過對方,此時此刻卻根本不可能命令人住手,甚至還要一同承受萬一失敗的後果!

至於成功……他全程都沒有參與過,哪來的份分享成功之後的果實?

這麽大的事情,林長史事先根本就沒有和他通氣,而遠在數千裏之遙的父王,也沒有給過他任何提示甚至預警。也就是說,在這種大事上,他們不但絲毫不曾信任他,甚至隱隱還有放棄他的跡象。那麽他算什麽?這一年多來他的努力和奔走又算什麽?

不管李崇明如何懊惱憤恨,但一點都沒影響到林長史從他背後走出來時,那沉穩有力的步伐。而林長史也同樣沒有在意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到了裴旭身邊之後便從容行禮,問安,自始至終沒有露出半點異色,顯示出了極強的心理素質。

這時候,一直都端坐看戲的越老太爺突然出聲說道:“林芝寧,嘉王長史,七年前就任,補的是前任淩長史的缺。還有人因為你們兩個姓氏接近,背後打趣過嘉王府那邊簡直是一片林子,去了一個又新來了一個,我沒有記錯吧?”

此話一出,林長史便目不斜視地答道:“越相好記性,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會以為從前您是吏部尚書,而不是戶部尚書。”

盡管王府長史並非小官,但嘉王不為天子所喜,嘉王府的屬官從來就是苦差事冷飯碗,任滿之後回朝別說高升,大多也就是隨便一個官職打發走,因此誰都沒想到林長史對當朝首相竟是如此生硬的態度。不但金戈堂中頓時一片嘩然,就連皇帝亦是面露怒色。

而林長史仿佛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失禮之處,見嚴詡沒有答話,只是冷冷等著他,他便哂然一笑,這才朗聲說道:“既然玄龍將軍不想接臣手中這封信,那麽,臣只能按照記性,一字一句地背出來給皇上,請皇上明辨是非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千秋,見此信時,想來汝已知人事,卻不曉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後為尚宮,保管皇後璽綬。”

這第一句話出口,他就成功看到嚴詡一張臉為之變色,四座無數人為之變色,而越千秋反而表現淡定,好整以暇站在皇帝身邊,那滿不在乎的笑臉就仿佛被指斥身世的人不是自己。

他事先做好了應對各種狀況的準備,因此沒有去追尋越千秋那鎮定是不是因為有所憑恃,頓了一頓就繼續說:“吾曾隨皇後輾轉至南吳金陵,後攜汝棲身市井。甫居逾月,三遇死士行刺,知汝與吾恐不保,故密報南吳戶部尚書越太昌,央其攜汝歸家,養汝為孫。皇後昔與越氏有約,故而越氏應允,吾可死矣。”

“文武皇後志存高遠,然則所圖太大,吾不能苟同,是故主仆之義十余年,終分道揚鑣。皇後曾遊歷吳越,與吳帝邂逅相得,一夕春宵,返燕時於邊境見燕帝,逾兩月而有子。然此子為吳帝子,又或燕帝子,因皇後分娩時早產,吾雖知情親歷者,亦不得而知。”

“分娩之日,吾為皇後屏退,後進產房,卻見兩子。其中一子,皇後命名曰千秋。取生亦千秋,死亦千秋,長長久久亦千秋之意,此即汝也。然另一子皇後未曾命名,留於身邊,汝則第一時間遠送。至金陵時,皇後遣近侍將另一子送走,回程卻復又攜汝來。”

“汝相貌及鬢角紅痣,吾記憶猶深,然則近侍稟皇後,道此民間棄嬰,因憐憫攜回。吾因此怒斥近侍謊言欺主,然則皇後亦堅稱非己子,令送予民家。吾一時情急,抱汝遠遁,而後則屢有死士來襲,吾應付無力,故托於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