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煢煢

夜幕之下的上京城並不平靜。從武陵王別院這城中一角蔓延開來的爭鬥,已經影響到了城中各處。平民百姓緊閉大門的同時,恨不得釘死窗戶。而達官顯貴們也無不提起十分警惕,所有的侍衛和下人全都嚴陣以待,以防禍及家門。

在這時不時傳來陣陣喊殺聲的夜色中,當一前一後兩騎人疾馳拐進了晉王府門前那條人煙罕至的小街時,恰是驚起了隔壁廢園之中的宿鳥,一時滿是撲棱棱拍翅膀的聲音以及難聽的叫聲。

當兩人來到晉王府門前時,後頭那個戴著鬥笠的灰衣人就勒停了馬,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高高的圍墻,隨即就瞅了一眼身上血跡斑斑的甄容。

“甄公子,晉王殿下不好說話,我就送到這兒了!”

甄容看著頭戴鬥笠的二戒,心想剛剛一路上都有蕭長珙派來的侍衛跟著,如今那些侍衛都守在街口,可如今又已經到了晉王府門前,他完全沒有機會和二戒說話。

因此,面對這語帶雙關的告辭,他回憶起今日在武陵王別院那場險惡的拉鋸拼殺中,二戒救他的情景,之前壓在心裏的那些不甘不願,漸漸都煙消雲散。他肅然拱了拱手,沉聲說道:“請代我謝謝蘭陵郡王,多虧了他,這才洗清了大吳使團身上的嫌疑。”

“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二戒說這話的時候,只覺得異常理所當然。他沒有再多啰嗦,沖著甄容笑了笑,隨即就撥馬轉身離去。當他疾馳到街口時,冷不丁回頭望了一眼,就只見那少年依舊策馬站在晉王府門前,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那一刻,他不禁嘆了一口氣,心裏不由得想起當初雲霄子遍邀武林名宿,商量那個繈褓中的孩子應該如何教養的事。一晃十幾年,昔日嬰兒已經長大成人,雖說一度也曾經行止有差,可至少大節無虧。然而,這身世兩個字,只怕永遠都是甄容最難擺脫的心魔。

誰像越千秋那小家夥,明明知道自己身世成謎,卻滿不在乎沒事人似的。這些天甄容也多虧有那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子做伴,否則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甄容一直佇立到二戒和秋狩司那些人匯合,隨即離開街口,這才去叩響了晉王府的大門。

大門原本只打開了一條縫,可借著燈籠的微光看清楚他的頭臉,那門房立時把門開大,滿臉堆笑地說:“甄公子回來了,快進來,今天聽說上京城一團亂,大家都擔心死了,殿下和九公子讓人問過您好幾次。”

盡管晉王蕭敬先喜怒無常,但晉王府的幾個門房卻都是頗圓滑的人——至少在甄容面前如此。甄容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等進了大門,幾個圍上來的門房看到他這周身血跡,無不圍上來問可有受傷。甄容受不了這熱情,敷衍兩句就逃也似的往裏走。

晉王蕭敬先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內眷,甚至連寵愛的婢女也沒有,自然也就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內院和外院。當然,甄容也知道北燕男女關系素來隨便,也許沒有妻妾的蕭敬先只是完全不在乎。他沒有先回自己那邊去換衣服,而是直奔暢遊閣。

才剛到暢遊閣外頭的院子門口,他就只見一個侍衛迎上前來。交談兩句之後,得知蕭敬先竟是把兩個大夫給攆了走,哪怕早就知道人乖戾,他還是不由得搖頭嘆氣。徑直往裏走時,他自然沒有發現那個侍衛看他背影時那有些復雜微妙的眼神。

等到了暢遊閣門前,看到裏頭點著燈,窗口依稀能看見有人影,他就敲了敲門。聽到裏頭沒什麽回音,他不禁有些奇怪,當即伸手推門。果然,門只是虛掩的,一推就開,他跨進門檻之後,習慣性地掩上了門。等熟門熟路來到蕭敬先的寢室,他卻呆住了。

早先以為的影子,不過是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屋子裏並沒有整理過,還留著人匆忙離開時留下來的淩亂衣物,仿佛還有那兩個人的氣息。

甄容木然站在那兒,突然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苦笑。

這不是人家早就和自己說好的嗎?事到如今,他又有什麽好難過又或者沮喪的?

環目四顧,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妝台抽屜上那露出的小小一個白角上。他心中一動,連忙快步走上前去,等拉開抽屜一看,果見是一封寫著阿容親啟的信靜靜地躺在抽屜裏。

他下意識地想要打開,可隨即還是沉下心來,仔細檢查了一下封口。待確定封口完整,並沒有被打開過,他這才從靴子裏抽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劃開了信封。當取出信箋之後,他拿著那薄薄的兩張信箋,竟是覺得重若千鈞,久久方才將其打開。

那是一封很簡短的信,沒有文縐縐的字句,全都是猶如閑話家常似的大白話,而且擡頭也一如蕭敬先在信封上對他的稱呼,帶著絲絲親切的阿容二字,卻和蕭敬先往日待別人明裏帶笑,實則遠如千裏的態度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