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狗拿耗子

越千秋也就是隨口打個比方,沒想到皇帝竟會如此敏銳地抓住語病窮追猛打,不禁有點窘。可話都說了,他只能絞盡腦汁地往下圓。好在他這些年來泡在鶴鳴軒不是白呆的,在最短時間裏,他終於想好了應該怎麽應對。

“爺爺從前給千秋讀過一首詩。”

答非所問地開了個頭後,越千秋就搖頭晃腦地誦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只誦了這一段,在皇帝那饒有興致的目光下,他就理直氣壯地說:“剩下的意思都差不多,我就不在皇上面前班門弄斧了。反正就是有老鼠啃掉了農人辛苦種植的莊稼,農人期望去樂土。爺爺說,按照這首詩的說法,三法司的官員就是貓兒,要把那些作惡的壞人如同老鼠一樣逮了吃掉,這樣天下就都是樂土了。”

說到這裏,他就笑吟吟地說:“所以,今天北燕的使節既然跑去大理寺鬧事,那麽也一樣是有害的耗子,當然應該是貓兒去管,我這個臨時上場的就不去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啦!”

一首詩經國風碩鼠居然得到了這樣的另類解讀,皇帝眉間那如同山川的豎紋都不禁笑得舒展了開來。歷來碩鼠都常常被人用來解讀為諷刺國君的橫征暴斂,可若是按照越千秋的說法,越老太爺卻將其說成是譏刺官場民間的惡徒。

作為君王來說,自然更贊同後一種解讀。

而且,越千秋巧妙地將狗拿耗子這比喻圓了過去。

他忍不住停下步子,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面前這個小孩兒,見其對自己的審視有些迷惑,卻沒有不安地低頭,而是就這麽非常自然地站在那裏和他對視,最終竟是他有些不習慣地移開了目光。他在心裏暗嘆這小孩兒膽肥的同時,卻不知道越千秋正在那如釋重負。

幸好幸好,皇帝老兒一般沒多少人敢平視的,所以反倒先扛不住了!

卻不知道只要再一會兒,扛不住的就是他了,天知道他剛剛心跳多塊!

可皇帝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越千秋再次把一顆心提了起來。

“千秋,朕命人去查過你的身世。”

“……”

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啊!皇帝老伯,您這才是典型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越千秋心裏這麽想,卻也能夠理解,皇帝為什麽會這麽閑。

自從他出風頭出到人神共憤,結果無端成了那一出金枝記的主角,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肯定會招人惦記。想到這些年沒有在越府再出現過的嚴二以及那四個轎夫,以及爺爺最終把他的身世含糊過去沒說,他不禁有些緊張。

皇帝接下來會說啥?會不會給他來一段非常狗血的身世?

不會來一段八點档狗血電視劇的認親吧?

見越千秋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不像是期待,反而像是有些嫌棄,皇帝不禁想起了剛剛越千秋說過的狗拿耗子,頓時有些說不出的微妙情緒。可是,想想面對的不過是個七歲小孩子,既然知道是養子,說不定很可能也挺恨扔了自己的人,他就釋然了。

“七年前,你家爺爺因為幼子,就是越小四離家出走,氣得告假幾天沒上朝,可戶部卻偏偏事務繁忙,休假在家的他又不得不復出,只能每日散衙之後就讓人轎子擡著他滿城亂逛散心。他從前就常常去城東太平橋一帶,還對人自稱是塾師,大家都信了。”

“那一天,他在散心的路上遇到了一場突發的大火。一個帶著孩子剛搬來沒多久的丁姓婦人,從火場中抱著孩子竭力逃生,孩子安然無恙,她卻最終死了。你爺爺因為剛剛走了幼子,心生惻隱,就出錢安葬了那個婦人,把你抱了回去。”

直到這裏為止,越千秋都是記得的,尤其是火場逃生前後的那一段經歷,一直都是他今生今世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沒有之一。因此,他不知不覺摒住了呼吸,只等著後續。

“武德司很輕松就追查到了太平橋,查到了那個婦人和你。順著這條線,他們查到了那個丁姓婦人曾經的房主,曾經的鄰居,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從何而來。不但如此,應天府衙沒有這婦人的戶籍,也查不到那段時間有拿著相應路引的婦人進過城,甚至沒有穩婆記得給這樣一個婦人接過生。因為房東記得她脖子上有紅斑,這是穩婆絕對不會遺漏的。”

越千秋終於意識到皇帝的言下之意,嘴巴不禁成了O字形。

“皇上是說,沒查出來?”

皇帝看出了越千秋的難以置信,不禁輕哼道:“金枝記不是說你是從宮裏被抱出去的?朕讓陳五兩把宮裏那段日子所有亡故宮女嬪妃的簿冊都查了個遍,僅有六個人,年紀體態都對不上,也就是說,姓丁的婦人並不是宮女。而在這一年,宮裏沒有待產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