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帝之死

公元5世紀最後一年,33歲的北魏孝文皇帝南征途中病死谷塘原(河南鄧縣東南),壯年殞命,大志未酬。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鮮卑漢化、同一民族、混一天下,種種夢想隨著英雄去世化為歷史長河中飄浮的泡沫。

西方,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在蠻族的鐵騎和弓箭中滅亡,哥特人、盎格魯撒克遜人、匈奴人、汪達爾人、法蘭克人,勢如洪水般蹂躪著歐洲大地,歐洲四分五裂。一個世紀後,穆斯林席卷亞歐。在東方,孝文帝用短短三十年的生命改造著野蠻人,向文明世界邁進。他過早棄世使夢想經歷一百年的曲折,然而,已經沒有任何蠻族力量可以分裂中國,漢化深入人心。

千年出一聖人,孝文帝足以列入世界聖人之一。孝文帝給出解決世界民族紛爭的唯一方法,民族融合。世界必將一統,地球村不是夢想。如果不走孝文帝之路,等待人類的命運是黯黑世紀、毀滅深淵。古今歷朝歷代,非開國之君而被冠以高祖的,鳳毛麟角。孝文帝無愧於北魏高祖皇帝的尊號,無愧於千古一帝。

第一次南征

巍巍洛陽、周漢古都重新煥發生機。北魏孝文皇帝拓跋宏躊躇滿志,佇立新都城頭遠眺南方,仿佛看到萬裏長江的滾滾波濤。拓跋宏慷慨賦詩:“白日光天無不曜,江左一隅獨未照。”北魏君臨中夏,一統北方。若想當之無愧地成為華夏正朔相承的王朝,偏安江南的蕭齊王國定要除去。他畢生所要做的,只有兩件事,漢化和統一。新都籌建,漢化已有眉目,南征的戰爭該打響了。

公元494年(北魏太和十八年)冬季,北風勁吹,萬物肅殺。宇宙間的殺氣似乎告訴我們,人生一世,只有拼搏,經歷艱難,才能贏來美麗的春天。

這一年的秋冬之際,對於蕭齊皇族來說,意味著殘酷和恐怖。西昌侯蕭鸞謀殺郁林王蕭昭業、廢殺海陵王蕭昭文,自立皇帝,大開殺戒,殘害南齊諸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江南大亂。

孝文皇帝拓跋宏接到南齊雍州刺史曹虎送來的一封信,信中說他要舉襄陽城投降魏國,請求接應。拓跋宏大喜,遷都的事情已經搞定,北魏軍馬集中於洛陽不遣散就為伺機南征。如襄陽歸附,則可將勢力範圍劃向長江,形成西晉滅吳國之態勢。

拓跋宏當即下詔,兵分四路大舉南征:征南大將軍薛真度率軍向襄陽進發,盧淵為前鋒;大將軍劉昶、平南將軍王肅進攻義陽(今河南信陽北);徐州刺史廣陵王拓跋衍進攻鐘離(今安徽鳳陽東北);平南將軍劉藻和拓跋英向漢中開拔,直取南鄭。

魏軍倉促出動,很多大臣擔心戰爭不順利。盧淵不肯接受先鋒官的委任,拓跋宏生氣了,斥責道:“你怕死嗎?”盧淵緩緩道:“臣並非畏戰,但恐曹虎是第二個周魴。”三國吳將周魴假意投降,引魏國大司馬曹休伐吳,結果魏軍大敗於石亭。

大臣高閭在旁說道:“盧將軍所言甚是,洛陽草創,人心不安,曹虎不派人質,足見其人沒有誠心,不可輕舉妄動。”拓跋宏冷笑道:“即使沒有曹虎,一樣平定江南,朕意已決,禦駕親征,克日起兵。”

拓跋宏嘴上硬,心中存著疑惑。行走在洛陽的街道上,新都各處工地緊張施工,工匠們頂著刺骨寒風拼命勞作。到處可見無家可歸的人,有穿大袖寬衫的,有穿夾領小袖的,各色人都有。人們喧嘩連天,漢語、鮮卑語、西胡語,夾雜著各地的方言喋喋不休。

他們扶老攜幼,從代京千裏迢迢跋涉而來。沒有居住的房子,沒有儲備的食物。

眼見春暖花開,到了播種的季節,卻要全副武裝,拿起刀劍去浴血打仗,豈非難為他們?難道僅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曹虎的一封信便大動幹戈,陷百姓於刀山火海之地?

“做大事不能有小慈悲。”拓跋宏咬咬牙。為世間不再有戰爭,為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拓跋宏神情嚴峻,扭頭對李沖道:“下詔,不準士民再穿胡服,一律著漢魏衣冠。不可因戰爭而廢漢化大計。朕走之後,你與任城王千萬負起責任來。斷諸北語,一從正音。鮮卑語、匈奴語、高車語、氐羌語、西胡語……不準再講。三十歲以上的人罷了,三十以下的朝廷官員必須更改,如有違者,免官查辦。”

李沖心底的寒氣比那洛陽的北風冷上十倍。年青皇帝的作為似乎有些過了。南征用人之際,如此處事,鮮卑人怎能沒有意見。可他又說不出什麽話來,非常之時、艱難之際,或許快刀斬亂麻的效果更好些。

拓跋宏聽不到鮮卑人的埋怨聲,心知國人必定不滿。但是,他不是鮮卑人的皇帝,而是全天下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