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荒淫第一主(第4/6頁)

叁 鬼目粽

夕陽西下,金風微涼,幾片落葉孤零零地飄落。倏忽間夏季已過,單薄的人似乎能夠感到秋季逼來的涼氣。

江夏王府的錦燈一盞盞明起來。絲竹陣陣,簫管悠悠。吳越美女,長袖飄飄,翩翩而舞。賓客們把酒交杯,歡歌笑語之聲繞梁而起。自孝武帝死後,江夏王府日日飲宴,夜夜笙歌。

劉義恭心情不錯。人在心情好的時候酒量會大,劉義恭醉了。這個高祖皇帝的寵兒、文皇帝的愛弟已經有十年沒有嘗過醉酒的滋味。人喝醉了講話會多,講話多會失言。無心的人不會去聽別人的胡言亂語,有些人則不,他們專聽醉話。比如孝武帝劉駿,一個猜忌心極重的皇帝。遇到這種皇帝,要麽戒酒,要麽少喝。劉氏皇族死的人太多,比長江的彎道都多。劉義恭頑強活下來,靠的是謹慎、沉默和少喝酒。如今可以喝了,喝得爛醉也無妨,因為死人聽不到他的醉話。顏師伯卻沒有這麽好的心情。他剛剛被新皇帝罷免掉衛尉卿、丹陽尹和尚書右仆射的職務,改任尚書左仆射。從首都衛戍區司令、首都市委書記和第一副總理,降為第二副總理。誰的心情會好?除非是個傻瓜。

顏師伯從一個低等士族靠拍馬起家,執掌朝廷大權數年,不得人心,嫉妒的人比比皆是。新皇帝想親政,自然由他開刀。顏師伯瞅了一眼尚書令柳元景,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賜戴法興自盡,詔令已發,殺伐未免過重。”

劉義恭半眯著眼,喃喃道:“莫非你還沒有受夠他的氣。”顏師伯嘿嘿一笑:“兔死狐悲,陛下比先帝有過之無不及。先帝有感情,今上則無。”柳元景只是聽著,不動聲色。顏師伯繼續道:“武皇帝七子,除王爺外誰還健在?有誰善終?”劉義恭的酒醒了一大半,顏師伯的話均是大逆不道,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太讓人驚訝。顏師伯給人一種笑面虎的感覺,笑面虎的話總是藏在笑臉裏。而今笑面虎變成一只冷面狼。“我敢保證,陛下下一個對付的是元景兄。”顏師伯的話冷森森的,“然後是王爺您。”劉義恭似乎不相信他的判斷,柳元景有同感,不過他不肯相信罷了。“元景兄,與其束手就擒,莫如趁尚有權力之際做一回徐羨之、傅亮,擁戴王爺登基。”

劉義恭徹底清醒,他今年六十有二,皇帝夢做了快一甲子,這就是他不肯多飲酒的原因。幹大事要果斷,偏偏三個人都有缺點。劉義恭“嬌氣”,柳元景“愚忠”,顏師伯“貪婪”。三人久議不決,柳元景決定請一個好朋友參謀此事。密謀人越少越好,自己能做的事決不讓第二者知道。柳元景非但不懂這個道理,還不懂“利益是人的驅動,義氣並不可靠”。

沈慶之聽到這個陰謀之後,第一個反應是新皇帝會不會對他好,結果否定了,因為劉義恭和他沒有什麽交情;第二個反應是新皇帝的權臣會不會給他利益,結果又否定了,顏師伯曾經對人說過:“沈慶之不過是個爪牙而已,哪裏能參與朝廷政事!”

既然否定了,就要做正確的事。柳元景為義氣埋單,顏師伯則要為輕佻付賬。

沈慶之與柳元景,一個高門士族,一個農家子弟,怎麽會是朋友呢?緣自兩人的志趣和人生態度。沈慶之和柳元景都是世之名將,當時的軍事天才,均靠討伐南蠻成名。剿匪戰爭中配合默契,惺惺相惜。擁戴劉駿的軍事行動使得二人同時做上劉宋皇朝的高官,位列輔政大臣。

縱使成為三公,沈慶之不改農家本色,每逢農忙都親自去田間幹活,從不帶隨從,沒有人知道他是國家高官。

有一次,柳元景和顏師伯去看望沈慶之,約他一同出遊。柳、顏二人鳴笳開道,大擺儀仗,旌旗車輛、士兵甲士充滿道路。

沈慶之與一個隨從在田間勞作,理都沒理。二人來到他身邊,沈慶之一臉憂慮地道:“貧賤不能長居,富貴也難自守。我和諸公出身於貧賤,因為遇上時代機遇,才有此等榮華富貴。我們經常應該回想艱難時的情形。我這個老頭子八十歲的年紀,眼見的成功失敗太多太多,諸位炫耀這些車輛衣服,想要做什麽呢?”說完,扔下二人不管,插下手杖繼續耘起地來。

柳元景撤去侍從,把外衣脫了,提著衣服來到田間,二人相顧歡笑。

其實,很多人嘴上想得開,心裏想不開;心裏想得開,骨子裏想不開。沈慶之就是這種人。人過八十,富貴如過眼雲煙,很快消失。錢再多,與他沒有一點關系。沈慶之教訓別人頭頭是道,輪到自己就不這麽想了。

沈慶之出身農民,對土地情有獨鐘。他家原本安在南京城清明門外,有四所院宅,屋室富麗堂皇。他在婁湖修建一處園舍,帶著子孫遷往婁湖居住。後來,又把裏外親屬遷往那裏,廣開田園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