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露灑桶狹間

兵荒馬亂的年代

駿城內動蕩不安。風傳強賊趁夜潛入城內,轉眼間已斬殺數人,手段極為老練。雖然被官兵殺至重傷,但強賊困獸猶鬥,想方設法企圖破城而出。為防止賊人逃脫,街頭巷尾布滿了兵丁,過往行人排隊依次接受檢查。

倘若強賊果真得以逃脫成功,不但護城官兵的威信將悉行掃地;那些早已對本城虎視眈眈的鄰國大名①,屆時亦必然會率兵乘隙而入。

群雄割據的戰國時代,弱肉強食是唯一的遊戲規則。

好不容易從嚴密封鎖的內城脫身而出,植村新六郎一路飛奔,來到郊外的無住寺。

荒郊野廟內一片狼藉,屋檐破裂,墻壁半塌。住持出外逃難久無音信,佛具早已被盜賊一搶而光,就連乞丐也不屑光顧。兵荒馬亂的年代,縱是佛祖也無可奈何,只得聽任其荒廢不堪。

但對新六郎而言,無住寺卻是絕好的休憩場所。在這裏,他可以肆情吮吸屈辱的傷口,不需要擔心任何人嘲笑的目光。

植村新六郎是三河國松平家譜代的家臣。父親植村氏明服侍了松平清康(家康的祖父)、廣忠(家康的父親)、家康整整三代人,是個忠心耿耿的老臣。

三河地方國小勢微,一直以來,松平家被今川、武田、織田等強藩所挾持。如不屈服其中一方,隨時都有被消滅的可能。

松平廣忠無法忍受織田的壓迫,選擇今川作為苟延殘喘的依賴。為此,天文十六年(1547年),當時年方六歲的竹千代(家康的乳名)被作為人質送到今川家。但途中突發變故,負責護送的戶田泰光(原三河國田原城主)背叛主公,將竹千代送到尾張的織田家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松平家厄運不斷。天文十八年(1549年)三月六日,竹千代的父親廣忠在岡崎城被近臣巖松八彌暗殺身亡。

新六郎時年十六歲,作為小姓②服侍廣忠身邊。當夜負責值更的新六郎,因為內急,沒有和值更同僚打招呼就跑去廁所,悲劇就在這如此短的時間內發生了。

巖松八彌素以剛勇果敢著稱於家內。此刻的他,果敢奮力一擊殺死新六郎的值更同僚,悄然潛入了主公寢室。

新六郎從廁所回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八彌早已逃之夭夭。他痛感自己對於主公被害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準備當場切腹自盡謝罪。

及時趕來的父親制止了他:

“你就是現在立即切腹自盡,主公也不可能復生。你必須勇敢的活下去,余生無論天涯海角,一定要捉住八彌。只有這樣,才能報答主公對我家的恩遇!”

父親的教誨,終於使新六郎打消了自盡的念頭。

天文四年(1535年)十二月五日,阿部彌七郎暗殺主公清康後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氏明當場斬殺取下了首級。

三月三日,廣忠被暗殺的前三天,宿敵織田信秀(信長的父親)病逝。

對今川義元而言,織田信秀和松平廣忠的相繼死去,簡直如同天降橫福。沒費一兵一卒卻盡享漁人之利,今川義元欣喜若狂。

上京勤王,號令天下。是今川義元—這個統治駿河、遠江兩地戰國大名平生最大的野望。

今川氏也是名門之後。作為足利氏其中的一族,自南北朝③以來,一直世襲守護駿河、遠江兩地。天文五年(1536年)六月十日,十八歲的義元繼承家督④,正當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為爭奪川中島而合兵亂戰一處時,義元卻由於得到軍師太原崇孚的輔佐,國力日益充實強大。

足立將軍自慶仁大戰後逐漸喪失實力,畠山、細川、大內等守護大名也已人老勢微。而義元自繼承家位以來,卻一直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擁有絕對的自負同時,義元的貴族意識感也非常強烈。不但居城駿府城完全模仿室町禦所建造,他本人也和公卿們的打扮如出一轍:梳高發,染黑齒⑤;喜歡歌舞蹴踘,與出京視察的公卿們優雅交往。所有的一切,都顯示出他入主京都的遠大志向。

此次宿敵信秀與廣忠的相繼死去,對義元來說,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時機。他要趁機吞並三河、尾張,縮短與京都的距離。

天文十八年十一月九日,義元抓住機會,以太原崇孚為總指揮,一舉攻破織田信廣(信長的哥哥)的領地—安詳城。由於安詳城位於尾張與三河交境處,因此兩國實質上已等同屬於義元的支配了。

安詳城陷落後,崇孚生擒信廣,提出用他交換在織田家中作為人質的竹千代。

被解放了的竹千代旋即返回岡崎的自家,但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松平家懾於義元的威勢,不得不將竹千代送往駿府城作人質。新六郎身為貼身小姓,毅然陪同竹千代一起來到了今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