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西安去
1936年12月16日,南京政府發布對張學良的討伐令,東西兩路各集結了十個師的中央軍,形成重兵壓境之勢。
在綏遠抗戰中沒現身的戰機,此時也從洛陽機場起飛,奉命轟炸西安。
置身這種強大外部壓力之下,擔任西安衛戍任務的第十七路軍開始出現不安,一些人指責張學良,認為是他把大家帶入了一條走不出去的死胡同。還有人聲稱,只要中央軍有一顆飛機炸彈落進西安城內,就鐵定會先斃了姓蔣的。
看起來,蔣介石的小命要玩兒完了,即使不在飛機轟炸西安時“中獎”,也可能被憤怒和驚恐弄得不知所措的官兵給處死。
關鍵時刻,老天拯救了他。
下雪了。
飛機無法越過華山。
西安是轟不成了,但炸彈也沒有帶回去的道理,飛行員在回去的路上,就一路走一路扔,結果,洛陽至渭南一帶,落了數不清的炸彈。
此時張學良、楊虎城的處境十分艱難和尷尬。外面重兵圍困,即將兵臨城下,內部也充滿亂象,每每讓人心驚。
就是不服軟
張學良決定出面勸說和感化蔣介石。
蔣介石原先由第十七路軍衛隊營負責看管,由於擔心他的安全,張學良便把他接到了東北軍控制範圍,每天好茶好飯好招待,一有空就向他訴說自己發起事變的初衷,說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但老蔣的態度總是有如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他怎麽可能再給對方好臉色看呢?
一個月前,才剛剛辦完五十大壽,全國開慶祝大會,獻飛機的獻飛機,唱贊歌的唱贊歌,激動之余,蔣介石親筆寫下了一篇妙文,謂之“五十生日之感言”,副標題是“報國與思親”。
那個時候的他百感交集。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路走來,是多麽不易。你看,往南,逼走紅軍,經略西南,壓服閩變(福建事變),搞定兩廣(兩廣事變),往北,懾服老閻,震住商震,嚇退韓復榘,拉住宋哲元。
這還只是對內,對外則要在打又打不得,和又和不成的情況下,與日本明爭暗鬥,鬥政略,鬥戰術,鬥心機,乃至無所不用其極。
真個是仇敵滿天下,沒一天能消停的,如果神經略微脆弱一點,就非得像那個汪精衛一樣落荒而逃,跑國外去養病不可了。
但這一切,他都熬過來了,忍不住自己都要佩服一下自己:收拾天下,舍我其誰?
在殺伐果敢的同時,貌似堅不可摧的蔣介石卻還有不為外界所知的感性一面。他常常會像黛玉葬花那樣,感懷自己兒時喪父的不幸,這就是作為一個“孤孽子”的“思親”。
然而不管多難,他仍然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完成“武力統一”:走到現在,離目標只是幾步的距離而已,再使一使勁就能跳過去了。
所以“思”了“親”以後,他要接著“報國”。
事實上,此時紅軍在陜北確實已陷入了歷史上最困難的時期。甚至都不用別人攻,隨著冬季的到來,他們的物資已極度匱乏,不得不做好再次長征的準備。
然而西安事變卻在蔣介石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從背後給他狠狠一擊。那感覺猶如在半空中摔落下來,摔得體無完膚,遍體傷痕。
事變當晚,到處都是嘯叫的子彈。轉眼之間,他的秘書死了,警衛死了,而他自己,只是僥幸未被流彈射中,才在穿著睡衣,腰部摔傷的情況下,被從山洞中“請”了出來。
這是一個冰冷刺骨,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之夜。
在被執進入西安城時,一個叫唐君堯的東北軍將領看到他,忽然一邊敬禮,一邊落下淚來,說兩年前我曾經在廬山受訓時見過您老人家,不想現在蒼老多矣,國家不可一天沒有“委員長”,善自珍重吧。
蔣介石當時沒有說話,但西安事變後,曾特許唐君堯到溪口謁見張學良,並親口對唐君堯說:你對我的那份情誼,我永世也不會忘記。
在剛剛被抓住的時候,蔣介石並不知道第十七路軍也參與了“叛變”,所以還在為楊虎城擔著心哩。
可是在被押送的路上,卻意外地看到西安城內的士兵竟然都佩有“十七路”的臂章。
第一感覺,仍然不是第十七路軍參與事變,而是楊虎城危矣。
因為昨天晚上他宴請東北軍和第十七路軍將領時,楊虎城並未露面。
現在一想,是了,一定是張學良這小子先一步用請客的方式把楊虎城誆了過去,然後將其扣留了。
那麽為什麽這些當兵的會戴“十七路”的臂章呢?
蔣介石給自己找出的解釋是,那是東北軍繳了第十七路軍官兵的槍後,換了他們的衣服,出來掩人耳目的。
所以一開始他幾乎把所有怒火都傾瀉到了來勸他的少帥身上,為此,張學良又哭了好幾次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