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雲深處有人家(第2/10頁)

他不停地給黃郛發電報,除嘮嘮叨叨重敘友情外,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抄錄自駐日公使的往返電文,為當時政府一等一的頂級機密。

蔣介石這麽做,其實就是一種親近信任的表示,他希望借此拉近雙方的距離,同時也使黃郛慢慢適應和進入角色。

這一辦法果然有效,一方面是黃郛本身就有一種擔天下興亡的政治責任感,另一方面是他確實看到了此時的蔣介石有多難。

第一次灤東戰役之後,蔣介石在給黃郛的私人電報中幾乎用上了哭腔:舉世處境最艱苦的,就數你弟弟我了。

黃郛的心軟了。

終於,他答應蔣介石,時隔多年之後,雙方再見一次面。

沈亦雲知道後極力反對,這位極其聰明的女子已經察覺到了丈夫的變化,而且認定他們平靜的山居生活將就此結束。

這是你的那位義弟在“請君入甕”,你知不知道?

濟南案的遭遇還沒有受夠嗎,日本人的事非常麻煩,不要再去過問了,你只會因此白白受苦。

可是黃郛還是去了。夫婦二人從來夫唱婦隨,到哪裏都結伴同行,唯有這一次,沈亦雲並未隨行。

她的預感是對的。蔣介石、黃郛見面之後,黃郛果然再難脫身。

“黃先生”又成了“兄”,“蔣先生”又成了“弟”,蔣介石承認自己以前有虧欠兄長的地方,並重新把鑄劍上的那句話搬了出來:“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

我做弟弟的現在有極艱難之處,哥哥你一定要幫我!

這個世上,哥哥幫弟弟,確實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黃郛重回莫幹山,已經是為北上打點行裝了。

沈亦雲深知華北局勢的糟糕程度,她悲傷地對丈夫說:你這一去,必定是焦頭爛額。

此時的黃郛已經五十多歲,身體並不好,多年沉浮宦海的積蓄足夠夫妻二人在山中衣食無憂,而山外的那條路,一眼望不到頭,崎嶇艱險,困境重重,前面未知數多得數不勝數。

黃郛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

此行“非僅為弟,更兼為國”,你不要以為我們可以在山中做永久的“事外逸民”,國家一旦垮下來,覆巢之下並無完卵,我們將無山可入。

不作努力,以後一定會後悔,如果盡力了,則心安無怨!

知己知彼

 

黃郛出使北上,是奉政府之命總攬華北政務,其職位在何應欽和黃紹竑之上。但是除了北平政整會委員長這一個空頭銜外,他幾乎一無所有,能依賴的,只有政治運作上的技巧和能力。

首先要知彼。

當時中國外交界,甚至包括整個政界的實際情形是“重西洋,輕東洋”。所謂“軍事學東洋,政治學西洋”,要在外交部混,沒有一個英美出身的文憑,人家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所以就連辦日本外交的,都是一些英美留學生。這些人對日本和日本人的了解,就像普通國人一樣,基本都浮於表面。

顧維鈞和顏惠慶雖號稱中國外交界的雙子星座,然而他們倆也只擅長與西方國家打交道,而日本人的思維方式和作風卻與西方人多有不同。到了九一八之後,但凡能跟日本人沾點邊的,都成了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以致造成對日外交人才更加稀缺,在朝沒有,在野也少有。

華北之敵主要就是日本,不知彼,如何過招?

為了知彼,就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搜羅人才,哪怕是到“旁門左道”中去扒拉。

在黃郛的政整會中,“日本通”占了一半。這些人以殷同、李擇一、殷汝耕為代表,他們以前或懷才不遇,或為名士所不屑,但毋庸置疑的是,此輩在刺探日本情報以及對日交涉方面的能力又確實都很強,有的甚至還是超強。

 

孟嘗君食客三千,關鍵時刻還是靠雞鳴狗盜之輩,保住了小命

王安石批評孟嘗君,說他的三千門客大多為雞鳴狗盜之徒,不能登大雅之堂,然而事實是,若無“雞鳴狗盜之徒”,孟嘗君恐怕連秦國都逃不出去,哪裏還能再裝什麽高雅。

世間萬物,但盡其用而已。“雞鳴”也罷,“狗盜”也好,只要你牢牢控制在手上,不讓他們出軌,則事無不成。

換句話說,假如黃郛只能或只會用跟他一樣的人,那他根本就出不了莫幹山,二十年政壇生涯也算是白白經營了。

政整會的另一半,卻不是人才,豈止不是人才,有的還是蠢材、廢材、垃圾。

這卻是出於知己的考慮,不得不如此。

黃郛對國內形勢的認識十分清醒:在華北,失意的軍閥政客到處都是,對外他們猶如一盤散沙,只能退不能進,對內則盡扯後腿,胸脯拍得震天響,謠言造得滿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