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敗局

 

“東北易幟”,全國統一,暫時坐定天下的南京政府開始推動“革命外交”。

革命外交,聽起來不錯,實際交涉時卻困難重重。

原來的條約再不平等,那也是當年白紙黑字寫下來,雙方認可的。現在新建了政府,重搭個棚子,眼睛一閉就打算不認賬了,哪有這麽容易的事。何況所謂列強,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天天還想著從你身上再找點什麽回來呢。

想反攻倒算?門都沒有。

只好逐個磨嘰。先跟日本談判,談“濟南事件”的道歉、賠償、懲兇問題(這個應該算是秋後算賬),沒想到日本人倒打一耙,急赤白臉地認為自己受到的損失更大,要賠錢也得是中方賠給它。雙方爭吵不休,最後只好擱置爭議,留待“實地調查”後再論是非,實際上是不了了之了。

接著又跟美、英、法、德這些歐美國家談。人家西方紳士到底不一樣,素質比東瀛的小鼻子高多了,又見中國統一後比較難搞,所以態度上也誠懇了許多。各國同中國逐一訂立“新關稅條約”,歷史上第一次承認了中國的關稅自主權。

日本最初表示強烈反對,無奈西方人都認了,也只好隨大溜。

革命外交算是旗開得勝。

柿子要撿軟的捏

 

愛國不分先後。大好形勢之下,誰的頭腦都可能發熱,其中自然包括年輕氣盛的少帥張學良。

眼下,雖然“內患”已除,但東北鐵路和日蘇占領的問題還懸而未決。

楊宇霆的辦法不能再用(斯人既倒,思想自然也要批倒批臭)。堂堂東北軍,號稱全國地方軍中最強的部隊,現在又加上中央的支持,該硬的時候要硬,不該硬的時候也要硬,去玩兒什麽虛頭八腦的忽悠。

況且東北的這個列強是不用談的,只能來硬的。

這就是“北極熊”俄國,現在叫蘇聯,蔣介石稱它為“紅色帝國”。

不用談的意思,是因為兩國當時已經鬧得很僵。

國共分裂後,莫斯科作為國際共產主義的大本營,自然成了蔣介石的眼中釘。早在1927年年底,南京政府就發布“絕俄令”,宣布撤銷對蘇聯領事的承認,並封閉蘇聯在華商業機構。

按照革命外交的精神,對日蘇兩個紅白帝國(白帝國是指日本)在東北的不平等權益,中國政府都是遲早要收回的。正所謂拿了我的要還回來,吃了我的要吐出來。但之所以先拿蘇聯開刀,除了用張學良的話說,當時是基於愛國熱情,“很想施展一下子”外,與東北方面對於自己對手實力的研判有很重要的關系。

楊宇霆死後,張學良基本靠周圍的年輕“謀士”們幫他出謀劃策。這些人當中有很多自詡為“俄國通”,他們認為蘇聯內部政局動蕩,經濟蕭條,外部又受到歐美各國的普遍敵視和圍剿,共產黨政權早已朝不保夕,成風雨飄搖之勢。如果此時發難,蘇聯必自顧不暇,東北可將中東鐵路主權一舉收回。同時由於蘇聯在國際上陷於孤立,其他列強也只會作壁上觀,不會引起太多的幹涉。

從俄羅斯境內逃出的白俄(原沙皇政府殘余)也驗證了這一說法。

更不用說翻翻歷史,早在日俄戰爭時期,俄國人就沒幹得過日本人,是後者的手下敗將。

這給了張學良和東北當局一個深刻印象:蘇聯人比較容易對付。

按照柿子要撿軟的捏原理,既然跟日本人鬥尚無把握,不妨先拿蘇聯試一下身手。

張學良決定去一趟北平(二次北伐後北京已易名北平),最後再跟自己的盟哥哥商量商量,聽聽他老兄的意見——這個“盟哥哥”指的是蔣介石,易幟後兩人便桃園結義,成了異姓兄弟。

此時的蔣介石正處於自信心膨脹的階段。這半年來,仿佛是敬香拜對了菩薩,做什麽事都順。

對外,通過革命外交的方式,拿到了關稅自主權,不僅表明各國列強對南京國民政府的承認,而且一下子樹立了中央的形象。

對內,也沒閑著,施行“削藩策”,先削老李(宗仁),再削老馮(玉祥),忙得不亦樂乎。

那個絕頂聰明的東北人楊宇霆不是曾經說過嗎,他們這幫人遲早是要自己打起來的。

果然。

戰前,所謂中央政府,名為統一全國,實際只控制了長江下遊的幾個省,具體來說就是江蘇、浙江、安徽、江西四個省。

這一點財政部部長宋子文最清楚,因為他就只能從這四個省收到錢。其他地方的諸侯都是各收各錢,各支各用,一兩銀子都不願多給朝廷。

戰後,蔣介石通過鬥敗李宗仁、馮玉祥,使南京政府獲得了更多省份的實際控制權,也就是說可以在更多的省收稅了。

正因為如此,蔣介石當著張學良的面拍了胸脯:弟弟你大膽往前走,哥哥我做你的堅強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