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步步相逼(第5/9頁)

兩年前,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兩年後,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一樣混得很慘,一樣走投無路。

是誰,究竟是誰,把我們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當然是殺千刀的滇黔軍。

找到了共同的敵人,熊劉決定聯手發起反攻,將滇黔軍逐出四川。1920年8月,劉存厚從西路向成都,熊克武從東路向重慶,分道率部進川。

此時駐川滇軍正處於實力上的頂峰階段。自蔡鍔督滇,滇軍便名將輩出,羅佩金已經過時,顧品珍、趙又新才是其中的佼佼者。

顧品珍以智將著稱,在成都巷戰後爆發的“三國大戰”中,滇軍起初處於劣勢,正是他策劃對重慶發動奇襲,才最終扭轉乾坤,並驅走劉存厚。趙又新則是蔡鍔賬下的第一猛將,護國之役之所以能夠贏定,皆有賴於大反攻,而趙又新所部正是那次大反攻的主力。

顧品珍有個人主見,不是什麽都聽唐繼堯的。與他相比,趙又新對唐繼堯比較忠心,基本上是服服帖帖,讓他到東絕不向西,但是兩人又有共同特點,即全想賴在四川。

沒辦法,天府之國實在太富足了,躺在這個溫柔鄉裏,誰都不想回家。

顧趙在四川大修生祠,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本鄉本土人氏。顧品珍的那座生祠叫做“顧公祠”,生祠落成的當天,他就巴巴結結地把自己的“祿位牌”給供入了祠內。

熊劉的目標,是要將滇黔軍趕出四川,就算唐繼堯不下指令,顧趙也得“毅然決然以圖孤注一擲”。

除了有名將壓陣,滇軍士氣也極為旺盛。西南各軍,以滇軍作戰最為頑強,他們一方面與其主將一樣,視四川為樂土,另一方面由於入川以來常勝不敗,逐漸生出了一股傲氣。

滇軍自以為是,跟在後面的黔軍也不得了,劉存厚、熊克武的先後敗走麥城,使滇黔軍變得更為囂張,在他們的控制之下,川人幾乎變成了下等人。

一個川省記者悲哀地寫道,從前說起西南,總是川滇黔,後來變成了滇川黔,如今應稱為滇黔川。

然而正是這一現狀,令四川政局率先發生了變化。

實業團引狼入室的初衷,其實與當初熊克武借滇黔軍之力驅走劉存厚一樣,都是為了達成目的不得已而為之。熊克武既敗,他們就要站出來主張四川的權益,唐繼堯哪裏會予以理睬,於是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灰了心喪了氣。 實業團的轉舵,代表了四川中上層社會的輿論走向。曾參與驅熊的川軍將領舉辦茶話會,邀請本地士紳參加,士紳代表當場就說:“我們希望各軍能把川土收回,甚至於帶兵直搗昆明、貴陽,叫他們還我們的銀錢!”語畢,在座士紳掌聲雷動。

這些川軍此時其實也早存“驅滇”之心——駐川的滇黔軍高高在上,對川軍十分藐視,幾乎把川軍當成了“偽軍”。川軍士兵因此不僅不願佩戴聯軍總部要求的紅邊帽,而且對“紅邊邊”也極度仇視。

兵倒黴,官也跟著受冷遇。凡參加過“劉羅”、“劉戴”及“三國大戰”的川軍部隊,都被聯軍總部另眼相看,導致師不能升軍,旅不能升師。

旅長升不成師長,他的團長自然也就升不成旅長了。旅長回去做團長的工作,那團長一聽大怒:“旅長為人淡泊,很好,不過你不能要求我們這些部下都有這樣的境界。弟兄們出生入死,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升官!”

從官到兵,都有了造反的心。熊劉“驅滇同盟”的旗幟一打出來,便人心所向,原有川軍紛紛加入。

這是一個很松散的同盟,有的部隊一家就擁有兩家的番號:劉存厚給一個,熊克武也給一個,當然他們既不受劉存厚指揮,也不歸熊克武調遣,都是各打各的。

這樣的同盟軍,在軍事上的缺點顯而易見,那就是打仗時會各自為戰,導致步調不齊,無法把手指攥成拳頭。

顧趙都是戰場上的老手,對此看得真真切切,因此最初都沒有把川軍的集體反攻當一回事,但他們沒想到鏡子還有另外一面。

這一面,不是缺點,是優點。

在“為桑梓而戰”的口號激勵下,川軍各部人人爭先恐後地向前,“驅滇同盟”的雪球越滾越大。

1920年10月,四方川軍得以會師成都,僅集中於成都的,就達到五十三個營,約合十三個旅。

顧趙這才急了,他們有了一種站在堤岸上看錢塘潮的感覺。

到底是打慣了硬仗的老將,二人隨即將滇軍主力集中於成都附近的龍泉山。此地有一天險,名為張飛營,相傳當年劉備坐鎮成都時,張飛即屯兵於此。張飛營四周都是巖石,僅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山,山頂則地勢平坦,可以建立防守陣地,絕對是易守難攻。

顧趙要在張飛營與川軍決一死戰。這是他們窺破了“驅滇同盟軍”的第二個致命弱點:得勝時自然爭先恐後,恨不得滿地拾軍功章。然而一旦遭遇挫敗,往後撤退時同樣會爭先恐後,而且互不相救。